熹微的晨光穿透冷宫破败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枯草和陈年腐朽的气息，然而，一股微弱却极其清苦的药香，正顽强地从中挣脱出来，成为这死寂之地唯一的生机信号。
破屋角落，秋月正小心翼翼地照看着一个架在几块破砖上的破瓦罐。瓦罐下，火折子引燃的枯枝发出噼啪的轻响，橙红的火苗舔舐着罐底。罐内，清水翻滚，被投入的草药——蔫黄的艾叶、瘦弱的益母草、连根带泥的蒲公英和车前草、以及几片清香的野薄荷叶——在沸水中沉浮舒展，释放出混合着泥土清香和草木苦涩的复杂气味。
沈清漪靠坐在冰冷的墙根下，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但那双幽深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她紧抿着唇，忍受着身体内部的拉锯战：小腹伤口的钝痛与灼热感交织，胃里因饥饿和昨夜那碗劣药的余威而隐隐抽搐，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嗡鸣。
然而，她的精神却异常亢奋，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那翻滚的药汁上。她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通过空气中逸散的每一丝气味分子，判断着药性的融合与变化。
“艾草辛温散寒，益母草活血化瘀，蒲公英清热解毒，车前草利湿消肿，薄荷清利头目……配伍虽粗糙，却正对我这血瘀胞宫、寒湿内侵、兼有热毒的症候……”她心中飞速盘算着，“药力虽弱，但胜在……纯粹。”
比起福公公那包掺杂了霉味的“施舍”，这片废墟里顽强生长的野草，才是真正属于她的生机！她赌对了！
“小主，药……药快熬好了。”秋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她看着瓦罐里翻滚的深褐色药汁，仿佛看到了救命的希望。
沈清漪微微颔首，目光却并未离开瓦罐。她的耳朵微微翕动，捕捉着门外庭院里的动静。那个佝偻的身影，福公公，并未远离。他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徘徊在破屋附近的阴影里，浑浊的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死死地钉在那翻滚的药罐上，钉在沈清漪专注而平静的侧脸上。
震惊，疑惑，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在他眼底翻涌。这个采女，她不仅认识药，还会配伍！这绝非巧合！
沈清漪能感受到那两道如同实质的目光。她心中冷笑。看吧，老狐狸，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秋月，”她声音依旧虚弱，却清晰稳定，“药汁……倒出来……稍微晾温……再给我。”
“是，小主。”秋月连忙找来一个还算干净的破碗，小心翼翼地将熬煮得浓稠的药汁滤出，黑褐色的液体在碗中微微晃动，散发着浓郁的苦香。
药汁的温度稍降，沈清漪接过破碗。那苦涩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却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她双手捧碗，仰头，将碗中滚烫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滚烫的药液如同一条灼热的火线，从喉咙首冲而下，瞬间点燃了空荡冰冷的胃部！剧烈的灼烧感和药力的冲击让她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涨红，额头的冷汗如同溪流般淌下。
“小主！”秋月吓得惊呼。
沈清漪死死咬着牙关，硬生生将那股翻涌欲呕的冲动压了下去！她闭着眼，全身心地感受着药液在体内奔腾冲撞的轨迹。
热！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热流，从胃部轰然炸开！这热度远超她的预料！仿佛不是一碗普通的草药，而是浓缩了太阳精火的熔岩！
这不对劲！
艾草、益母草性温，但绝不至于如此霸道！这股灼热中，还夹杂着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熟悉的……辛辣感？这感觉……
沈清漪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想起在废墟药圃角落里，似乎夹杂着几株叶片细小、边缘有细密锯齿、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野姜？！因为植株瘦小蔫黄，混杂在车前草和薄荷丛中，她当时急于采药，竟没有细辨！
野姜！其性大辛大热，驱寒之力远超普通家姜！寻常人用都需谨慎配伍，何况她此刻身体极度虚弱，血崩初定，虚不受补！这碗看似对症的药里，因为那几株野姜的加入，药性瞬间变得猛烈而危险！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她齿缝溢出。那股霸道的热流如同失控的野马，在她虚弱的经络中横冲首撞！小腹的伤口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灼痛感瞬间飙升！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宫阙黑莲花：从采女到女帝“噗——！”一口暗红色的淤血，毫无征兆地从她口中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洒落在冰冷的泥地上，触目惊心！
“小主！！！”秋月魂飞魄散，扑上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都变了调，“药！药有毒？！福公公他……”
沈清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由涨红转为骇人的青白，冷汗如瀑。她死死抓住秋月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那股霸道的热力还在体内肆虐，冲击着她脆弱的五脏六腑。
就在秋月惊恐欲绝、以为小主中毒将死之际，沈清漪那双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猛地抬起，锐利如电，死死射向窗外那片阴影——福公公藏身之处！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嘲弄和……一丝疯狂的笑意！
“呵……呵呵……”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笑声，嘴角还挂着暗红的血丝，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向窗外，“福公公……这药……够劲道……”
窗外的阴影里，福公公佝偻的身影猛地一僵！浑浊的眼底第一次翻涌起无法掩饰的惊骇！他看到了！看到沈清漪喷血！听到了她那带着血腥味的冷笑！
他本意只是想看看这丫头是否真懂药理，甚至带着点恶作剧的心态，想看看她能否分辨出那几株混在其中的野姜。若她不懂，被药性冲撞吃点苦头，正好杀杀她的锐气。若她懂，能自行避开，那也证明她确有几分本事。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丫头不仅懂！而且她根本就没避！她明知药性可能猛烈，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更没想到，她的身体如此虚弱，反应会如此剧烈，竟然当场喷血！
这……这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丫头不是在试药，她是在玩命！用自己的命，去试探他的底线，去逼他现身！
沈清漪感受着体内那股灼热霸道的力量在冲撞肆虐后，似乎……终于有了一丝驯服的迹象？那股热流虽然依旧灼烫，但不再是无序的破坏，反而开始艰难地对抗着西肢百骸的冰冷，强行推动着近乎凝滞的气血！小腹伤口那剧烈的灼痛深处，隐隐传来一种……被强行疏通、化瘀的酸胀感？
以毒攻毒？险中求生？
她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更加幽深冰冷，声音带着一种淬过血般的沙哑，再次清晰地传向窗外：
“药力……虽猛……却正合……我这……淤血……寒毒……凝滞……之症……”
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公公……这份‘厚礼’……清漪……记下了……”
窗外的阴影里，死一般的寂静。福公公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晨光微熹中，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平静。震惊、错愕、不解、以及一丝被彻底看穿、甚至被反将一军的……狼狈！
他本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是冷眼旁观的看客。却没想到，这个看似濒死的采女，竟用如此惨烈决绝的方式，生生撕碎了棋局，反客为主，将他逼到了台前！
这丫头……不是毒草。
她是疯子！是妖孽！是这冷宫深渊里爬出来的索命修罗！
沈清漪不再看窗外。她靠在秋月怀里，闭上眼睛，默默忍受着体内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也感受着那霸道药力强行疏通经络带来的、伴随着剧痛的一线生机。
她赌赢了第一步。用一口血，换来了福公公的震惊和忌惮，也试探出了这老太监并非纯粹的恶意，更像是一个……无聊的、想找点乐子的、却又藏着秘密的旁观者。
但这还不够。
她示意惊恐未定的秋月，将地上那个装着王德海踩碎毒药粉末的油纸包拿过来。
秋月颤抖着递给她。
沈清漪打开油纸包，看着里面那些混杂着泥土、颜色诡异的粉末。剧毒的甜腥味混杂着草药的苦涩，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
她的指尖，沾了一点粉末，极其小心地捻动。目光幽深如古井。
夏婕妤的毒，福公公的药，冷宫的草……都是她的棋子。
这盘以命为注的棋局，她沈清漪，正式落子了。下一步，该让谁……尝尝这冷宫毒药的滋味？
破屋之内，药香与血腥气交织弥漫。窗外的晨光，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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