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带着那包致命的“香粉”离开了，破屋的门板隔绝了外面清冷的空气，也暂时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馊臭味。然而，屋内弥漫的药味和血腥气之下，却仿佛多了一丝无形的、令人心悸的甜腥——那是剧毒的气息，无声地宣告着一场死亡的倒计时。
秋月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她看着靠在墙边闭目调息的沈清漪，那张苍白灰败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小主……真的把毒药给了张嬷嬷！借张嬷嬷的手，去毒杀夏婕妤的人，甚至可能……牵连夏婕妤！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远比冷宫的寒冷和饥饿更刺骨。
“小……小主……”秋月的声音破碎不堪，“张嬷嬷她……她要是死了……夏婕妤……夏婕妤不会放过我们的！她一定会查……查到我们头上……”
沈清漪缓缓睁开眼，那双幽深的眸子如同古井，波澜不惊。她看着秋月惊恐欲绝的样子，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或者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她……查不到。”
“那毒……是夏婕妤……自己的。”沈清漪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张嬷嬷……是她的人……死在……冷宫……只会是……畏罪自杀……或是……意外……”
她的逻辑清晰而冷酷，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夏婕妤送毒药灭口，心腹张嬷嬷却离奇中毒身亡，身上还带着同样的毒药粉末？这其中的联系，足以让夏婕妤百口莫辩，更会让多疑的皇帝心生猜忌！夏婕妤自顾不暇，哪里还敢深究一个“无辜”冷宫弃妃？
“可是……”秋月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清漪一个眼神制止了。
“安静……”沈清漪低声道，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等待。
等待死亡的回音。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冷宫的白天如同被拉长的灰影，压抑得令人窒息。沈清漪默默忍受着身体的痛苦，感受着三七粉带来的那点镇痛效果在体内流转。小腹伤口的灼痛依旧，但那股霸道的、由野姜和劣质草药引发的灼热洪流，似乎被强行镇压疏导后，开始艰难地转化为对抗虚寒的力量。每一次呼吸，肺腑深处那撕裂般的灼痛似乎减轻了一丝。
破而后立，险中求生。福公公那碗差点要了她命的药，竟歪打正着，配合三七粉，强行撬动了这具身体淤塞凝滞的气血生机。代价是惨重的，一口心头血几乎耗尽了她的元气，但那一线生机，终究是被她抓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冷宫的沉寂被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夜枭哀嚎般的惨叫骤然撕裂！
“啊——！！！救……救命啊——！！！”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划破了冷宫死水般的寂静，正是从张嬷嬷平日值守的、离这片废院不算太远的偏房里传出来的！
秋月吓得猛地一哆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惊恐地看向沈清漪。
沈清漪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深处，冰冷一片，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了然。
开始了。
紧接着，是更加混乱的声音！碗碟摔碎的刺耳声响，桌椅被撞翻的哐当声，还有张嬷嬷那越来越微弱、却越来越凄惨的哀嚎，混杂着一种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
“痛……好痛……我的……喉咙……烧……烧起来了……”
“手……我的手……烂了……烂了……”
“水……给我水……啊啊啊——！！”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听得人毛骨悚然。
很快，冷宫这片死寂之地被彻底惊动了！其他角落里，一些麻木的、如同行尸走肉的宫人，被这凄厉的惨叫惊得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茫然和一丝被唤醒的恐惧。脚步声开始杂乱地响起，朝着偏房汇聚。
“怎么回事？”
“张嬷嬷？张嬷嬷你怎么了？！”
“天哪！她的脸……她的手……呕——！”
“血！她七窍流血了！”
“快！快去禀报管事公公！张嬷嬷不行了！”
混乱的惊呼声、呕吐声、以及张嬷嬷最后几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作者“徐徐爱吃肉”推荐阅读《宫阙黑莲花：从采女到女帝》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秋月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她不敢想象张嬷嬷此刻的模样，但那些宫人的惊呼己经描绘出了最恐怖的画面——七窍流血！手烂了！喉咙烧起来！那毒……那毒太可怕了！
沈清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喧嚣。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那双放在膝盖上的、苍白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味着那毒粉的触感。
药效发作时间……比她预想的略快。看来夏婕妤是真想要她立刻毙命，用的毒相当猛烈。症状……符合见血封喉类的神经毒素和强腐蚀性毒物的混合特征。痛苦、迅猛、死状凄惨。很好。
外面的混乱在继续。管事太监尖利慌乱的呼喝声响起，试图控制局面。有人跑去更远的地方报信了。
就在这时，破屋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再次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声音。
福公公。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靠墙而坐的沈清漪，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此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忌惮，甚至……一丝恐惧！他刚刚就在附近，亲眼目睹（或者说亲耳聆听了）张嬷嬷毒发身亡的全过程！那凄厉的惨叫和宫人惊恐的描述，让他这个在深宫沉浮了一辈子的老鬼都感到心头发寒！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就坐在这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你……你做了什么？”福公公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外面，“张氏……她……”
“她怎么了？”沈清漪缓缓抬起头，迎上福公公惊骇的目光，眼神无辜而茫然，甚至还带着一丝病弱的困惑，“嬷嬷……不是……送完吃的……就走了吗？外面……好吵……是……出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虚弱飘忽，配合着灰败的脸色和唇边未干的血迹，完全是一个重伤濒死、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可怜人形象。
福公公看着她这副“无辜”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丫头……这丫头太可怕了！心思缜密，手段狠毒，演技更是炉火纯青！她不仅敢杀人，还能在杀人后如此平静地装傻！
“你……”福公公喉头滚动，想说“你给了她毒药”，但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证据呢？谁看见了？那毒药是夏婕妤的！张嬷嬷是夏婕妤的人！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说出来，只会把他自己也拖下水！
他看着沈清漪那双深不见底、平静无波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无力感和……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这丫头，根本就不是他能随意“看戏”的对象！她是一头蛰伏在暗影里的毒兽，随时可能反噬！
沈清漪看着福公公变幻不定的脸色，心中冷笑。老狐狸，现在知道怕了？这冷宫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得多。
“公公……”她喘息着，声音带着病弱的请求，“外面……太吵了……清漪……想歇息……能否……帮我们……关好门……”
这逐客令下得委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福公公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沉重的叹息。他深深地、忌惮地看了沈清漪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看似柔弱、实则致命的采女刻进骨子里。然后，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破屋里重新恢复了相对的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宫人处理尸体和低声议论的嘈杂声。
秋月依旧在发抖，但看着沈清漪那副平静到可怕的样子，她心中的恐惧似乎也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敬畏。
沈清漪重新闭上眼睛。体内药力与伤势的拉锯还在继续，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知道，这一局，她赢了。
张嬷嬷死了，死得极其痛苦和醒目。
夏婕妤的毒药，沾在了她自己心腹的身上。
冷宫这潭死水，被她投下了一块染血的巨石，波澜己起。
福公公这个老狐狸，从看客变成了……不得不正视她的存在。
而代价，仅仅是那包她本来就用不上的毒药，和一个注定要死的敌人。
她用最少的筹码，撬动了最大的混乱。夏婕妤，这份“回礼”，你可还满意？
冷宫深处，血腥的气息似乎更加浓郁了。沈清漪苍白的脸上，那抹冰冷的弧度，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悄然绽放的……黑色曼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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