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二年的早春,当南中国海岸线在的季风中渐渐显露出葱茏绿意时,一场秘密而仓皇的迁徙,正在帝国昔日最南端的枢纽——香港的维多利亚港悄然进行。这并非寻常的商旅或移民,而是一个庞大帝国最后血脉的放逐,是旧时代投映在新时代岸边的、一道悠长而扭曲的阴影。
退位诏书颁布后,退守河套的“宣统小朝廷”其处境并未如杨昌浚等人所期盼的那样获得“宽闲”。南方共和政府虽同意“优待条件”,但要求皇室成员必须离开其可能被旧势力利用的西北根据地,迁往共和国指定的南方沿海城市居住,实则便于监控。与此同时,盘踞西北的马家军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漠南蒙古各部也因利益分配不均而离心离德。小朝廷内部,僧格林沁郁郁而终,杨昌浚独木难支,深感随时有被吞并或内部兵变的风险。
恰在此时,一首对远东局势保持密切关注,并曾在柏林会议上攫取大量利益的大英帝国,通过其在天津和上海的外交渠道,向这支惶惶不可终日的皇室残余伸出了“橄榄枝”。英国人的盘算精明而冷酷:掌控前朝皇室,既是牵制南方共和政府的一张潜在王牌,也是在华扶植“亲英势力”、增加外交筹码的重要资产。他们承诺,可以提供香港或伦敦作为庇护所,并“尊重”皇室的尊严与安全。
经过痛苦的权衡,在现实的生存压力与对未来一丝虚无缥缈的复辟幻想交织下,杨昌浚与几位核心宗室最终做出了流亡海外的决定。与其在西北坐以待毙,或成为南方政府笼中之鸟,不如借外力远走,或可保全血脉,以待时变。
离别的过程充满了屈辱与凄凉。一支由英国东亚舰队派出的小型护航编队,悄然抵达天津港。皇室核心成员——包括年仅五岁的宣统帝赵樾、其生母、以及两位较年长的亲王,在杨昌浚及少数誓死追随的太监、宫女的陪同下,几乎是秘密地登上了英舰“斯威夫特”号轻巡洋舰。他们携带的“皇室珍宝”在混乱中己大量散佚,所余不过一些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和象征性的礼器。
航程中,幼帝时常望着茫茫大海哭泣,询问“何时回宫”。裕太妃则终日以泪洗面,怀抱着一只装有故土泥土的锦囊。杨昌浚伫立船头,望着逐渐消失的海岸线,老泪纵横,心中默念:“老臣无能,致使圣驾飘零海外……此恨绵绵……”
抵达香港时,港英当局给予了表面客气、实则严密监控的接待。他们被暂时安置在港岛半山区一栋僻静的、由英商提供的西式别墅里,门口有印度籍警察守卫。从塞北的朔风凛冽到南国的湿热沉闷,从紫宸殿的虚幻尊荣到异国别墅的实质软禁,巨大的落差折磨着每一个流亡者的神经。
然而,香港并非终点。在英国政府看来,将皇室置于远东,仍过于靠近中国本土,易受南方政府或各种势力的影响。数月后,在英国外交部“邀请”下,流亡皇室核心再次踏上航程,远赴英伦三岛。这一次,陪同的除了杨昌浚和少数侍从,还有几位精通洋务、主动投靠的旧臣,他们希望能在伦敦这座世界帝国的中心,为“复兴大业”寻找新的机会。
在伦敦,他们被安置在市郊一所带有花园的、略显陈旧的大宅中,美其名曰“中国皇帝行辕”。英国政府给予了符合其“退位君主”身份的、小心翼翼的礼遇——定期提供津贴,允许保留少量侍卫和仆人,但一切活动均需报备,并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英国王室和政府高层偶尔的“礼节性”接见,更像是一种对稀有政治标本的好奇,而非对等外交。
很快,围绕这所流亡“行辕”,一个奇特的政治小生态形成了。一些早年留学或侨居英国的遗老遗少闻讯而来,叩见“天子”,涕泪交流地表达忠忱。一些对共和国持批评态度的英国保守派政客、汉学家、以及怀有特殊目的的商业冒险家,也时常出入于此,他们或出于对“传统秩序”的浪漫怀旧,或抱着在中国未来政局中投机一把的野心。流亡亲王和旧臣们,则在狭小的沙龙里,依靠着过时的情报和主观臆测,分析着远东风云变幻,起草着各种注定无法实现的“复国方略”,并不断向外界发出一些无人理睬的、声讨共和国“窃国”的声明。这个伦敦郊外的“小朝廷”,如同一个脱离了躯体的幽灵,在异国的迷雾中,上演着一场无人观看的、冗长而悲哀的独角戏。
流亡皇室的存在,尽管无力首接影响中国本土的政治进程,但其象征意义却如同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共和国的肌体上,也影响着国际社会的对华观感。
* 对于南方共和政府: 皇室流亡海外,尤其是受到列强庇护,始终是一块心病。它成为了国内保皇势力精神上的寄托,时不时会掀起一些小波澜。政府内部在如何对待流亡皇室问题上也存在分歧,是设法引渡?是彻底无视?还是继续谈判以求彻底解决?这牵扯了本就不足的精力。
* 对于列强: 英国掌控前朝皇室,使得其在对华外交中拥有了一项独特的筹码,可以借此对南方政府施加压力,或在某些利益谈判中作为牵制。其他列强也乐见其成,这符合他们 “分而治之” 的一贯策略。
* 对于历史本身: 流亡皇室成了帝国制度虽死犹存的活化石,是新旧时代交替未能彻底完成的一个鲜明注脚。那个在伦敦宅邸中穿着旧式龙袍、接受遗老叩拜的懵懂孩童,与他名义上曾拥有的万里江山形成了残酷而讽刺的对比。他的存在本身,就在无声地诉说着历史的吊诡与民族的创伤。
时光流逝,流亡生活逐渐磨平了最初的激愤与幻想。津贴在通货膨胀中缩水,旧臣们相继老去或离散,国际关注的焦点也逐渐转移。那位年幼的“宣统帝”,在中西混杂、孤立封闭的环境中长大,其对故国的记忆日益模糊,反而对西方语言和文化更为熟悉,成了一个身份认同扭曲的悲剧人物。复辟的梦想,对于他而言,或许还不如窗外伦敦街头的马车声更为真切。
杨昌浚在抑郁中病故于伦敦,临终前仍念念不忘“王师北定中原日”。他的死,象征着一个时代最后的、固执的守望者的逝去。遗老们依然会在特定的日子聚集,举行简单的、充满哀戚的纪念仪式,但声音己微弱得传不出庭院。
流亡皇室,这艘承载着旧时代最后荣耀与悲哀的孤舟,最终漂向了历史的深处。它未能成为复辟的火种,却成了一面镜子,映照出时代变革的彻底性与不可逆性,也预示着未来任何试图开历史倒车的行动,都必将面临更为残酷的失败。他们的故事,是帝国黄昏之后,一缕久久不愿散去的、苍白的余晖,最终也将被新生的、尽管充满磨难却不可阻挡的黎明所吞噬。紫禁城的黄昏,终于在泰晤士河畔的迷雾中,沉入了永恒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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