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谷的晨雾尚未散尽，议事堂的檀香却己萦绕三匝。沈砚秋正临窗翻看《百草毒经》，指尖捻着一片晒干的曼陀罗花瓣，苍白的指腹轻轻着花蕊处细密的纹路 —— 那纹路暗合着某种蛊术的结印轨迹。
“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打断了他的专注，帕子覆上唇间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檐角滴落的露水，在青石板上晕开淡淡的水痕，恰似某种棋纹的雏形。
“谷主，玉衡阁有人求见！” 堂外传来青禾急促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说是…… 说是少阁主苏清玄，情况好像不太好！”
沈砚秋将曼陀罗花瓣夹回书页，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袍褶皱。月白道袍的袖口沾着些许淡金色的药粉，那是昨夜炼制 “醒神丹” 时残留的辅料，寻常修士看来与普通丹粉无异，唯有他自己知道，其中掺了三厘 “锁天粉”—— 三百年前玉衡阁秘制的禁药，专破天机推演时的灵识屏障。
“让他们进来吧。” 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在转身的刹那，指尖悄然叩了叩腰间的青玉算盘。算珠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暗纹如活物般闪过一丝微光。
议事堂的朱漆大门被人从外撞开，两名玉衡阁弟子抬着沉甸甸的 “天机箱” 踉跄而入，箱身雕刻的北斗七星纹路泛着诡异的黑气。紧随其后的青衫修士甫一踏入门槛，便猛地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苏少阁主？” 沈砚秋故作惊讶地起身，宽大的袖袍扫过案几，将一枚刚刻好的 “窥天棋子” 卷入袖中。那棋子是用上乘暖玉雕琢而成，表面刻着繁复的星图，与玉衡阁的天机轮盘有着七分相似。
苏清玄扶着门框剧烈喘息，眉心处一枚银灰色的轮盘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原本流转的星纹此刻如死蛇般僵首。他抬眼看向沈砚秋时，瞳孔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沈谷主…… 救我……”
“少阁主这是……” 沈砚秋缓步上前，故作关切地伸手欲探其脉搏，袖口垂下的流苏不经意间扫过苏清玄的衣襟，带起一缕极淡的粉色雾气 —— 那是 “幻心散” 的改良版，能在探查灵识时干扰对方的感知。
指尖即将触碰到苏清玄腕脉的瞬间，青玉算盘突然在袖中剧烈震颤，算珠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议事堂格外清晰。沈砚秋的灵力刚探入对方灵识海，便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反噬，仿佛撞上了旋转的星云漩涡。
“嗡 ——”
青玉算盘的暗纹骤然亮起，金色的光芒透过衣料渗出，在地面投射出复杂的卦象。与此同时，那只沉重的天机箱突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箱盖缝隙中透出的黑气猛地暴涨，紧接着是龟甲开裂的脆响，一声，两声，三声，清晰可闻。
“这是……” 苏清玄惊愕地转头看向木箱，喉头又是一阵腥甜涌上，“我的龟甲…… 三百年前的先天灵龟甲，怎么会……”
沈砚秋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一丝灼烧般的痛感。他不动声色地将掌心的黑气弹入香炉，看着那缕黑气与檀香交织成螺旋状的烟柱，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少阁主近日是否强行推演了什么？这灵识反噬的迹象，倒像是触碰到了天机的禁忌。”
扶着苏清玄的玉衡阁弟子急道：“沈谷主有所不知！三日前少阁主为青霄论道推演天机，入定三日三夜后便成了这副模样，不仅眉心天机轮盘发黑，连伴随多年的先天龟甲都……”
“青霄论道？” 沈砚秋故作沉吟，端起案上的清茶递过去，茶盏边缘沾着的 “锁天粉” 在热气中悄然溶解，“少阁主看到了什么？”
苏清玄接过茶盏的手剧烈颤抖，茶水泼洒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盯着茶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满盘皆黑…… 我看到的棋域全是黑色的棋子，没有天元，没有星位，只有…… 只有无穷无尽的劫争。”
沈砚秋的指尖在袖中轻轻拨动算珠，第一颗算珠归位时，他轻声追问：“没有活气？”
“不……” 苏清玄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悸，“有一枚白子！在劫争最中心的位置，表面刻着悬壶谷的药锄印记，可我想看清棋主时，灵识就像被万千钢针穿刺……”
话音未落，天机箱突然剧烈晃动，箱锁 “啪” 地崩开，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六十西片龟甲。其中三片最大的龟甲赫然裂着蛛网状的纹路，裂纹中渗出的黑气凝聚成模糊的棋盘形状，与沈砚秋袖中算盘的暗纹隐隐呼应。
“沈谷主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苏清玄抓住沈砚秋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玉衡阁古籍记载，先天龟甲裂三纹，是‘天机错位’之兆，预示着有人…… 有人在篡改天道的推演轨迹！”
沈砚秋看着他眉心越来越黑的天机轮盘，故作担忧地叹了口气：“少阁主的灵识己被天机反噬所伤，若不及时压制，恐怕会道心崩裂。” 他抬手示意青禾，“取我的‘九转还魂针’来。”
“沈谷主有办法？” 苏清玄眼中燃起希望，却没注意到沈砚秋袖口滑落的窥天棋子，正顺着他的衣袍缝隙，悄无声息地贴近他的灵脉。
“悬壶谷虽不以推演见长，但医道之中，亦有调和灵识之法。” 沈砚秋的指尖泛起淡绿色的灵力，看似在为苏清玄梳理紊乱的气息，实则己将一缕极细的蛊虫卵注入对方灵识海边缘 —— 那蛊虫以 “窥天棋子” 为巢，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同步接收苏清玄的所有推演结果。
当青禾捧着银针盒返回时，沈砚秋正低声道：“少阁主可知，你看到的满盘皆黑，或许并非死局？” 他指尖轻点苏清玄的百会穴，那里的皮肤下传来轻微的悸动，正是窥天棋子开始与天机轮盘产生共鸣的迹象。
苏清玄浑身一震：“沈谷主的意思是……”
“棋道之中，劫争越多，生机越盛。” 沈砚秋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尖泛着冷冽的光，“就像这医道，毒至深时，往往藏着救命的药性。” 他缓缓将银针刺入苏清玄的太阳穴，动作精准得如同在棋盘上落子，“三日前你推演之时，是否感觉到灵识中有异物？”
银针入穴的瞬间，天机箱内的龟甲突然齐齐震颤，发出嗡鸣般的共鸣。苏清玄的脸色一阵青白交替，断断续续地说：“有…… 有一枚会发热的棋子，在灵识海里滚来滚去，我以为是推演过度产生的幻象……”
“那不是幻象。” 沈砚秋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是有人在你的天机推演中，落了一枚‘逆命棋’。” 他手腕微旋，银针再入三分，“少阁主可愿信我？若想化解此劫，需将你三日前的推演过程，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苏清玄的瞳孔骤然收缩，挣扎着想要后退，却被沈砚秋按住后颈的手牢牢锁住。那只手看似苍白无力，指尖却精准地扣在他灵识海的命门处，温和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想让天机反噬彻底吞噬道心，还是赌我悬壶谷能救你一命？”
两名玉衡阁弟子见状欲上前，却被青禾拦住。她捧着药箱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佩剑上，低声道：“我家谷主正在为少阁主施针，妄动会伤及灵识。”
苏清玄看着沈砚秋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病弱的谷主，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眉心的天机轮盘又开始发烫，龟甲碎裂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裂纹中竟渗出了血丝。
“我说……” 他终于松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妥协，“三日前我启动‘七星连珠阵’，本想推演青霄论道的胜者归属，可阵法刚运转到第七个周天，星图就突然扭曲……”
沈砚秋静静听着，指尖的银针随着苏清玄的话语微微颤动，将 “锁天粉” 的药力缓缓导入其灵识海。当苏清玄说到 “黑色棋子组成的杀阵” 时，青玉算盘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第三颗算珠自行弹起，在阳光下映出苏清玄三日后的行动轨迹 —— 玉衡阁，天机塔，深夜子时。
“…… 最后那枚白子突然炸开，化作漫天药粉，我的灵识就像被无数根针在扎。” 苏清玄的声音越来越低，额头上渗出冷汗，“沈谷主，你说…… 那枚白子，会不会就是……”
“是什么？” 沈砚秋追问，同时将最后一丝蛊虫灵力注入窥天棋子。棋子在苏清玄灵识海深处轻轻震颤，与天机轮盘的黑纹形成完美的咬合。
“会不会是…… 天道本身？” 苏清玄的声音带着颤音，“古籍上说，当天机出现死局，便是天道在警告……”
沈砚秋突然笑了，笑声温和却带着一丝冷冽：“少阁主可知，医道有句话叫‘以毒攻毒’？有时候，打破死局的，恰恰是最不可能的那枚棋子。” 他拔出银针，针尖上沾着一丝极淡的金色粉末，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 那是三百年前玉衡阁为凌霄宗特制的 “锁天粉”，也是他今日特意掺入药粉的东西。
“这是……” 苏清玄惊讶地看着自己眉心的天机轮盘，黑色的纹路竟消退了些许，“沈谷主的针法……”
“只是些雕虫小技。” 沈砚秋将银针放回盒中，转身时袖中的青玉算盘轻轻转动，算珠上的轨迹己清晰无比，“少阁主若信得过我，可在悬壶谷暂住三日。三日后，我或许能让你看清那枚白子的真面目。”
天机箱内的龟甲不再震颤，裂开的纹路中渗出的黑气渐渐消散。苏清玄看着沈砚秋苍白却笃定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闯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 而眼前这个病弱的谷主，正是漩涡中心的执棋者。
“沈谷主……” 他犹豫片刻，终于问道，“您相信…… 有人能篡改天机吗？”
沈砚秋望着窗外渐渐散去的晨雾，指尖轻抚过腰间的青玉算盘，算珠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少阁主，你听说过‘心棋蛊’吗？” 他微微一笑，笑容里藏着深不见底的算计，“有些棋子，就算落定了，也能被人悄悄换走。”
议事堂外的药圃里，一株刚种下的七叶莲突然无风自动，叶片的排列顺序悄然改变，化作一个微小的 “劫” 字。而沈砚秋袖中的窥天棋子，正透过苏清玄的灵脉，将玉衡阁的天机推演，一点点传入他的识海。
苏清玄看着沈砚秋温和的笑容，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他隐隐猜到，三日前那枚炸响的白子，或许根本不是天道的警告，而是眼前这个人，递到他灵识海里的一张战帖。
“三日后……”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晚辈就在悬壶谷，静候沈谷主的答案。”
沈砚秋目送苏清玄被弟子扶入偏院，转身时，青禾低声问道：“谷主，真要留他三日？玉衡阁的人……”
“留他三日，正好看看玉衡阁的天机，究竟算到了哪一步。” 沈砚秋走到天机箱前，指尖轻轻拂过裂开的龟甲，“去取些‘凝神草’来，混入苏少阁主的汤药里。记住，要刚出土的，带着露水的那种。”
青禾虽不解，却还是应声而去。议事堂内只剩下沈砚秋一人，他拿起一片裂开的龟甲，对着阳光细看。龟甲的裂纹中，竟隐隐能看到悬壶谷的轮廓，而谷中心的位置，恰好是他静室里的枯山水棋局。
“三百年前的债，也该一点点讨回来了。” 他喃喃自语，将龟甲放回箱中，青玉算盘在袖中发出一声轻响，算珠上的轨迹再次变化 —— 三日后，玉衡阁天机塔，将有一枚棋子，自动落入他的棋盘。
窗外的阳光穿过云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恰似一盘未下完的棋。沈砚秋看着那些光影，轻轻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迹与药粉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纹路，与苏清玄眉心消退的天机轮盘，有着惊人的相似。
这场因天机反噬引来的 “贵客”，不过是他棋盘上又一枚落定的棋子。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枚棋子，在三日后的青霄论道上，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议事堂的檀香依旧缭绕，只是此刻闻起来，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那药香里藏着的，是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的阴谋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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