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谷的夜色浸在药香里，带着三分清苦七分诡谲。沈砚秋踏着丹房废墟的碎瓷片往静室走，月白道袍下摆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 那是血煞教主屠煞跪地臣服时溅上的。他每走三步便要按住胸口轻咳，帕子上的殷红却比往日淡了些，仿佛连咳血都成了可调控的伪装。
“谷主，需不需要再服一粒护心丹？” 青禾提着药箱紧随其后，烛火在她担忧的眉峰投下晃动的阴影。方才血煞教众被押往囚牢时，有教徒试图反抗，被沈砚秋指尖弹出的粉色药粉瞬间麻痹，那手法让悬壶谷弟子既敬畏又心惊。
沈砚秋摆摆手，袖中青玉算盘突然轻响，算珠碰撞声里混着极细的虫鸣 —— 是心棋蛊在教主体内安稳蛰伏的动静。“不必。” 他声音里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颤，“去把囚牢的‘锁灵阵’再加三重，告诉看守弟子，若见教主伤口棋纹发亮，立刻用清心散泼醒。”
青禾应声离去时，正撞见两名药童抬着新炼的丹药走过。丹瓶碰撞声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清晰，沈砚秋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墨渊座下的药童，也是这般捧着淬了棋纹的丹药，走向诛仙台的献祭阵。
静室的门轴发出 “吱呀” 轻响，月光顺着门缝淌进来，恰好落在桌案上的枯山水棋局。沈砚秋推门的刹那，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灼痛 —— 那是掌心旧伤在发烫，三百年前被天命剑劈开的疤痕，此刻正隐隐浮现淡金色的棋纹。
“快到寅时了。” 他走到棋局前，看着盘中银沙上的鹅卵石。代表血煞教的黑子本该在 “离位”，此刻却诡异地空着，而 “坤位” 处的白子正微微震颤，仿佛被无形的手推动着。这景象让他想起三日前在丹房设下的生死局，屠煞的本命棋子也是这样不受控制地偏移。
“滴答 ——” 铜漏的水滴声刚落，整盘棋子突然簌簌作响。那枚 “离位” 黑子如活物般滚动，在银沙上犁出浅沟，最终稳稳停在 “坤位”。与此同时，棋盘边缘的石缝里渗出极淡的血丝，顺着沙粒间的纹路蔓延，竟与沈砚秋掌心的旧伤完全重合，连最细微的分叉都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 沈砚秋摊开左手，烛火下伤痕与血迹组成完整的卦象 —— 那是 “地水师” 卦，象征着隐忍与伏击。三百年前他被凌霄宗围困时，袖中棋盘也曾浮现同样的卦象，只是那时他选择了破局而非蛰伏。
门外传来青禾的脚步声，沈砚秋迅速合拢手掌，将血迹与伤痕一并藏起。“谷主，血煞教左使求见。” 青禾的声音带着困惑，“他说有关于‘落子无悔’的要紧事禀报，还说…… 要单独见您。”
沈砚秋指尖在棋盘上轻点，“坤位” 白子突然翻转，露出背面刻着的 “悔” 字。“让他进来。” 他转身时顺手将青玉算盘搁在案头，算珠上的暗纹在月光下流转，停留在 “三” 位的算珠泛着冷光 —— 今日的三次推演己用去两次，最后一次需留待关键时刻。
莫崖被押进来时还在挣扎，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瞥见桌案上的枯山水棋局，突然面色煞白：“这棋局…… 你是‘棋冢’的人？”
沈砚秋执起一枚棋子把玩，指甲轻轻刮过石面：“左使认识这棋局？”
“三百年前，我师尊见过同样的布局！” 莫崖瞳孔骤缩，铁链挣得哗哗作响，“当年血煞教初代教主就是被这棋局困死在诛仙台，你到底是谁？”
沈砚秋突然剧烈咳嗽，帕子掩唇时故意露出半截手腕，那里的棋纹与棋盘血迹若隐若现。“左使说笑了。” 他将染血帕子丢在案上，“悬壶谷只懂医道，哪懂什么棋冢。倒是你，深夜求见，想说什么？”
莫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方帕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发颤：“落子无悔要在青芜镇交易棋盘碎片，时间就在三日后午时，地点是回春堂后院。” 他咽了口唾沫，“他们还说，要借血煞教的手，引凌霄宗执法长老入局。”
沈砚秋指尖在算盘上轻拨，算珠 “咔嗒” 作响。“你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你也中了‘心棋蛊’！” 莫崖突然嘶吼起来，“你袖口的棋纹瞒不过我，当年师尊就是被这蛊虫操控，才沦为落子无悔的傀儡！” 他剧烈挣扎，脖颈处浮现淡金色纹路，与屠煞心口的棋纹如出一辙。
沈砚秋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原来血煞教早有旧人被落子无悔控制。他起身绕到莫崖身后，指尖在其灵脉处轻点，一股淡粉色药雾渗入皮肤：“左使可知，这蛊虫有解？”
莫崖僵在原地，眼中闪过挣扎：“你能解？”
“悬壶谷的医术，总能创造奇迹。” 沈砚秋的声音贴着他耳畔响起，带着药草的清苦，“但你要先告诉我，落子无悔的执棋人，是不是戴着半边青铜面具？”
莫崖的身体猛地一震，铁链 “当啷” 落地：“你怎么知道……”
话音未落，静室的铜漏突然发出 “当” 的一声，寅时三刻己到。青玉算盘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算珠飞速转动，最终定格在 “三” 的位置，上面浮现出一行淡金小字：“玉衡阁少阁主苏清玄，三日后求诊。”
沈砚秋看着那行字，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抬手拭去唇角残留的血迹，指尖在算珠上轻轻一点：“看来，鱼儿要上钩了。”
莫崖茫然地看着突然亮起的算盘，又看看沈砚秋掌心的血迹，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惨白如纸。“你…… 你不是在解蛊，你是在……”
“在布一盘更大的棋。” 沈砚秋转身将棋子复位，银沙上的血迹己渗入石缝，只留下淡淡的印痕，“左使若想活命，三日后卯时，带着血煞教的令牌去青芜镇回春堂。记住，要独自一人。”
他走到门口吩咐青禾：“送左使回房，用最好的伤药。” 待莫崖被押走后，又补充道，“派两名心腹弟子，盯紧他的动向，但不要惊动。”
青禾离开后，静室重归寂静。沈砚秋重新审视那盘枯山水棋局，“坤位” 白子背面的 “悔” 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三百年前他悔于轻信凌霄宗，才落得灵核碎裂的下场；三百年后，这枚 “悔” 字棋，该让那些亏欠他的人一一偿还了。
他取出一枚新的玉简，以灵力在上面刻下一行字：“玉衡阁苏清玄，三日后辰时，以‘天机紊乱’为由求诊，携天机箱。” 刻完后将玉简递给窗外等候的黑影，“交给云怜，让她按老规矩处理。”
黑影消失在夜色中，沈砚秋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他苍白的面容，咳血后的唇色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唯有眼底的锋芒锐利如旧。他伸手抚上镜面，指尖触及处，镜中影像突然重叠 —— 三百年前墨渊的身影与此刻的他渐渐融合，玄色棋袍与月白道袍交织，最终化作一袭染血的素衣。
“苏清玄……” 沈砚秋对着镜中虚影低语，“你父亲当年欠我的，也该由你还了。”
铜镜突然泛起涟漪，影像碎裂成无数光斑，落回枯山水棋局的银沙上。沈砚秋俯身细看，那些光斑竟组成了玉衡阁的轮廓，而 “坤位” 白子恰好落在阁中禁地的位置 —— 那里藏着玉衡阁世代守护的天机镜，也是三百年前用来推演他生死的法器。
青玉算盘在案上轻颤，算珠 “三” 的位置依旧亮着。沈砚秋将其收入袖中，指尖传来算珠的温度，与掌心旧伤的灼痛相互呼应。三日后不仅有苏清玄入局，落子无悔的棋盘碎片交易、凌霄宗的伏击，都将在青芜镇上演。
他走到药柜前，取出一个黑色瓷瓶，里面装着三百年前玉衡阁秘制的 “锁天粉”。当年就是这药粉让他灵脉凝滞，如今却要借苏清玄的手，送回给玉衡阁。
“青禾。” 沈砚秋扬声唤道。
青禾推门而入时，正看到自家谷主将瓷瓶藏入袖中，月光在他侧脸投下深深的阴影，竟有种令人心悸的威严。“谷主有何吩咐？”
“取三枚‘牵机引’来。” 沈砚秋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另外，把我那套银针备好，三日后要给贵客施针。”
青禾应声而去，心中却满是疑惑。牵机引是悬壶谷的禁药，能引动修士最深的执念，谷主从不轻易动用。而那套银针，更是当年救治重伤修士时才会使用的 “九转回春针”，玉衡阁少阁主究竟得了什么病，需要如此郑重？
静室内，沈砚秋再次看向枯山水棋局。银沙上的血迹己完全隐去，唯有 “坤位” 白子依旧泛着微光。他知道，这枚棋子不仅预示着苏清玄的到来，更暗示着三百年前的恩怨，即将在玉衡阁的天机镜下，彻底揭开。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烛火剧烈摇晃。沈砚秋看着棋盘中摇曳的光影，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同样的寅时，他也是这样坐在棋盘前，看着 “坤位” 棋子移动，那时他还不知道，那是命运给他的最后一次警示。
“这一次，不会再输了。” 他低语着，指尖在 “坤位” 白子上轻轻一按，棋子没入银沙半分，露出背面 “悔” 字的最后一笔。
远处的囚牢里，屠煞突然从梦中惊醒，心口的棋纹灼痛难忍。他看着牢顶的铁窗，月光恰好照在掌心 ——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纹路竟与梦中那盘血色棋局一模一样。
而青芜镇回春堂的后院，一名戴着半边青铜面具的人正擦拭着棋盘碎片，面具下的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沈砚秋，三百年了，你的棋艺，该精进了吧？”
静室的铜漏又滴下一滴水，寅时将过。沈砚秋收起所有棋子，只留下 “坤位” 白子在银沙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玉衡阁、落子无悔、凌霄宗，所有的棋子都己就位，只待三日后的青芜镇，落子无悔。
他走到药炉前，添了一味 “忘忧草”，炉中渐渐升起淡紫色的烟雾。这烟雾不会让人失忆，只会放大心中的执念，恰如他为这场棋局准备的所有陷阱 —— 看似温和，却能将最深的欲望与恐惧，都化作刺向自己的利刃。
“苏清玄……” 沈砚秋望着炉中跳动的火焰，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你父亲用天机镜算我生死时，可曾算过，他的宝贝儿子会成为我的棋子？”
药香与烟雾缠绕着上升，在屋顶形成淡淡的棋纹。沈砚秋袖中的青玉算盘再次轻响，这一次，算珠 “三” 的位置光芒渐暗，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等待三日后的惊天一卦。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静室时，沈砚秋己将一切收拾妥当。枯山水棋局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若非石缝里残留的淡淡血色，谁也不会知道昨夜曾有过那样诡异的异动。
他推开房门，迎着晨雾走向药圃。青禾正在指挥弟子们晾晒新采的 “清心草”，露珠在草叶上滚动，像极了三百年前诛仙台上滴落的血珠。
“谷主，玉衡阁的传讯玉简。” 一名弟子匆匆跑来，递上一枚莹白玉简。
沈砚秋接过玉简，灵力注入的瞬间，上面浮现出苏清玄清秀的字迹：“三日后辰时，携天机箱拜访，望沈谷主为我解惑。”
他将玉简捏碎在掌心，粉末随风飘散。“告诉玉衡阁少阁主，悬壶谷随时恭候。” 沈砚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眼底却无半分温度，“记得提醒他，带上足够的诊金。”
弟子离去后，青禾不解地问：“谷主，您真的要为苏少阁主诊治？传闻他的天机推演己达化神境，恐怕会看出您的……”
“看出又如何？” 沈砚秋俯身采摘一株 “醒神花”，花瓣上的露珠沾湿了他的指尖，“有些棋子，就是要让他知道自己是棋子，才会按你的心意落子。”
他将醒神花递给青禾：“加在今日的早膳里，让囚牢里的贵客也尝尝。”
青禾接过花时，无意间触到沈砚秋的指尖，那温度竟比晨露还要凉。她突然想起昨夜棋盘上的血色，心中莫名一紧 —— 谷主的棋，似乎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险得多。
沈砚秋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知道三日后的青芜镇，将会是一场比血煞教夜袭凶险百倍的棋局。玉衡阁的天机镜、落子无悔的碎片、凌霄宗的埋伏，还有他布下的重重陷阱，都将在那里交织碰撞。
而他，只需要静静等待，等待那枚名为苏清玄的棋子，带着天机箱里的秘密，踏入他早己布好的棋盘。
“鱼儿，快上钩吧。” 沈砚秋对着晨光低语，掌心的旧伤再次发烫，与远方青芜镇的某个棋盘碎片，产生了跨越空间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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