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谷的药香总带着三分清苦，尤其是在深夜的静室里，混合着血腥气与草木的涩味，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沈砚秋坐在梨花木榻边，指尖悬在云怜渗血的箭伤上方，月白道袍的袖口沾着半干的暗红，那是方才为她拔箭时溅上的血。
“忍着些。” 他的声音温和得像药圃晨露，指尖却弹出一缕淡绿色的灵力，精准地刺入伤口周围的穴位。这灵力看似在止血，实则己顺着筋脉游走，在云怜的心脉旁织成细密的网 —— 那是种蛊前的 “引丝”。
云怜疼得浑身绷紧，玄色劲装下的脊背绷成一张弓。她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舌尖弥漫，脖颈处的 “千蛛噬心” 胎记却突然发烫，蛛网状的暗红纹路顺着衣领蔓延，像有无数细虫在皮下爬动。“你…… 你用的什么针法？” 她喘着气问，声音里带着戒备。
沈砚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白玉盒。盒中铺着银色锦缎，躺着两只通体透明的蛊虫，虫身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尾端拖着极细的银丝，正是悬壶谷禁术 “共生蛊” 的母虫与子虫。“万毒门的‘千蛛噬心蛊’己侵入你的灵脉，” 他打开盒盖，蛊虫受惊般蜷缩了一下，“寻常解药解不了，唯有以蛊克蛊。”
云怜猛地抬头，伤口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你想用悬壶谷的蛊术控制我？我爹就是被你们这些正道的阴谋害死的！” 她挣扎着想推开沈砚秋，却被他按在肩头的手牢牢锁住。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指节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掌心的旧伤在接触处隐隐发烫。
“控制？” 沈砚秋轻笑一声，咳嗽时用帕子掩住唇，指缝漏出的淡粉色药粉落在云怜手背，“悬壶谷的共生蛊，讲究‘同生共息’。你若信我，它能护你心脉；你若叛我……” 他顿了顿，指尖轻弹，盒中的母虫突然立起，银丝般的尾端刺入他自己的掌心，“它会先噬碎我的灵根。”
血珠从沈砚秋掌心渗出，滴落在云怜的箭伤上。诡异的是，那血珠并未散开，反而顺着伤口的纹路游走，在皮肉间凝成细小的血色纹路 —— 那是 “命蛊” 的引子。云怜看着他掌心血珠与自己的血相融，突然觉得心口一紧，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将两人缠在了一起。
“为什么要救我？” 她突然问，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们悬壶谷不是和凌霄宗一伙的吗？当年我娘就是被你们逼得……”
“令堂是自愿留在万毒门的。” 沈砚秋打断她，指尖终于落下，将那只子虫轻轻放在云怜的伤口处。子虫嗅到血腥味，立刻钻了进去，伤口处鼓起一个细小的包，随即消失不见。“她临终前用‘逆命蛊’护住了你爹的残魂，自己化作了后山的同心树。”
云怜的瞳孔骤然收缩，尾椎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 那是子虫钻入灵脉的触感。她想运功逼出蛊虫，却发现灵力刚运转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挡回，而沈砚秋掌心的母虫突然颤动起来，银丝般的尾端深深扎进他的血肉。
“啊！” 两人几乎同时低呼出声。
云怜惊觉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沈砚秋的痛楚：那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冷，混着心脉被撕扯的锐痛，像三百年的寒冰突然压在灵脉上。而沈砚秋只是微微蹙眉，苍白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异样的潮红，仿佛这痛楚对他而言是某种滋养。
“现在信了？” 他收回手，掌心的伤口己自动愈合，只留下淡淡的银色虫痕，“共生蛊会让我们共享痛感。你若有恙，我必感同身受。”
云怜却没注意到，沈砚秋袖口的青玉算盘正轻轻震颤，算珠上的暗纹闪过一丝微光。这共生蛊名为 “共享”，实则由母虫操控 —— 沈砚秋能随时引动子虫的毒性，而云怜感受到的 “他的痛楚”，不过是他用灵力模拟出的假象。
“你到底是谁？” 云怜盯着他掌心的银痕，突然发现那纹路与自己胎记的蛛网图案隐隐相合，像一幅被劈开的八卦图，“为什么你的血能引动我的胎记？”
沈砚秋没有回答，只是取出一枚银针，刺破自己的指尖。第二滴精血落在云怜的胎记上，那暗红的蛛网突然亮起，与他掌心的银痕同时发烫，两道纹路在空中交缠，形成一张虚实相映的巨网，将整个静室笼罩其中。
“这是……” 云怜失声惊呼，她能感觉到无数细碎的画面涌入脑海：万毒门的药鼎、悬壶谷的药圃、凌霄宗的诛仙台…… 最清晰的是一个雨夜，年幼的自己抱着母亲的令牌，站在同心树下哭到晕厥。
“这些是你的记忆？” 她转头看向沈砚秋，却见他正剧烈地咳嗽，帕子上的血迹晕染开来，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是我们的。” 沈砚秋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眼底却亮得惊人，“共生蛊不仅共享痛感，还能唤醒彼此被封印的记忆。你娘留给你的令牌里，藏着三百年前的真相 —— 而我，需要你的记忆来拼凑它。”
云怜突然想起母亲信里的话：“若遇棋纹者，可托以性命。” 她看着沈砚秋苍白却笃定的脸，又摸了摸腰间的令牌，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云怜愿以残躯为谷主棋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以为沈砚秋是在用自身修为压制蛊毒的反噬，却不知那咳嗽与咳血都是伪装 —— 真正承受痛苦的，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
沈砚秋垂眸看着她颤抖的背影，眼底平静无波，像深潭映不出半点光。他缓缓抬手，青玉算盘在袖中轻响，算珠排列出 “艮位” 的卦象，暗纹里浮现出云怜三日后的动向：万毒门旧址、毒经秘库、落子无悔的密探。
“起来吧。”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指尖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轻轻拨动了算珠，“要破凌霄宗的局，光靠忠心不够。你得先学会怎么用毒，怎么…… 让敌人心甘情愿地走进陷阱。”
云怜抬头时，正撞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那目光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与平日里温和的病弱模样判若两人。她心中莫名一寒，却还是坚定地说：“请谷主教我。”
沈砚秋从药箱里取出一本蓝皮古籍，封面上写着《万毒秘要》西个篆字，边角处却有悬壶谷特有的药锄印记。“这是令堂当年手抄的毒经，” 他将古籍递过去，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药方，“明日起，你每日辰时来药圃找我。我教你炼制‘化骨散’，先从毒杀谷里的‘千机蝶’开始。”
云怜接过古籍时，指尖无意间触到沈砚秋的手腕。那里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动，与她心脉处的子虫形成诡异的共鸣。她突然想起母亲信里的另一句话：“共生蛊的真相，藏在棋纹的第三道裂痕里。”
“谷主的掌心……” 她忍不住问，“为何会有那样的旧伤？”
沈砚秋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只是咳嗽得更厉害了些：“三百年前被凌霄宗的‘天命剑’所伤。” 他没有说谎，却隐瞒了关键 —— 那剑伤是当年他试图摧毁天道棋盘时，被自己最信任的弟子从背后偷袭留下的。
静室的烛火突然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纠缠的藤蔓。云怜看着沈砚秋苍白的侧脸，突然觉得这病弱的谷主身上藏着无尽的秘密，而自己就像棋盘上的一枚卒子，刚踏入棋局便己无路可退。
“对了，” 沈砚秋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色瓷瓶，“这是‘锁灵散’，若你感觉蛊虫异动，便服下一粒。” 他没有说，这药粉其实是用来加固子虫与他之间的联系，让云怜的灵脉彻底成为他可操控的棋路。
云怜接过瓷瓶，紧紧攥在手心，瓶身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却压不住心脉处那丝若有似无的暖意 —— 那是子虫在她体内安营扎寨的征兆。她不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的喜怒哀乐、生死荣辱，都己系在沈砚秋的指尖，系在那枚看似温润的青玉算盘上。
沈砚秋看着她退下的背影，眼底的平静终于裂开一丝缝隙。他抬手抚上胸口，那里的旧伤正隐隐作痛，与云怜胎记的发烫遥相呼应。三百年前，他就是这样用共生蛊与万毒门门主达成契约，却最终被背叛反噬。这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青玉算盘在袖中发出清脆的响，算珠上的 “艮位” 卦象渐渐清晰，旁边浮现出一行小字：“七日后，万毒门秘库，落子无悔将现身。”
沈砚秋拿起那枚沾过云怜血迹的银针，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轻轻转动针尖，上面的血迹凝成一个微小的蛛网图案，与他掌心的旧伤纹路完美咬合。“这盘棋，终于有像样的棋子了。” 他低声自语，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谁在棋盘上落下了沉重的一子。
窗外的药圃里，一株七叶莲突然无风自动，叶片的排列顺序悄然改变，化作一个微型的 “劫” 字。而云怜房间的烛台旁，那本《万毒秘要》的书页正自行翻动，停在记载 “共生蛊” 的那一页，墨迹最深处，藏着一行被人用指甲刻下的小字：“母虫死，子虫噬主。”
夜色渐深，悬壶谷的药香里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腥，那是共生蛊在灵脉中游走的气息。沈砚秋坐在枯山水棋局前，看着 “艮位” 的石子突然颤动，与云怜房间的方向形成一条无形的线。他知道，这枚新落的棋子，终将在三百年未决的棋局里，掀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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