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的夜风灌进喉咙，带着身后营地的焦糊味和血腥气，刮得肺叶生疼。毒荆棘在脚下蛇行，为我们撕开一条回归“骸”寨的幽径。它们温顺地分开又合拢，贪婪地舔舐着荆棘尖刺上偶尔沾染的、我们带回来的新鲜血迹。
我跑在前面，每一步都踏着燃烧的疑云。怀里那份诡异的冰凉感挥之不去——不是襁褓本身，是巫烬死死抱着它的样子。火光映照下他脸上那种近乎绝望的震惊，像烙印一样烫在我眼底。他跑在我身后，呼吸粗重，脚步声却异常沉重，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一块破布，而是一座压垮他的山。
“骸”寨盘踞的巨树轮廓在黑暗中显现，扭曲的毒刺栅栏如同巨兽嶙峋的骨刺，沉默地守卫着这片血腥之地。婆婆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昏黄的兽骨灯，早己等在毒荆棘为我们预留的入口处。摇曳的光晕下，她浑浊的眼睛扫过我们，在我身上停顿一瞬，随即死死钉在巫烬紧紧护在胸前的襁褓上。
“东西拿到了？”她声音干涩，像枯叶摩擦。问的是粮草，目光却锁着那襁褓。
我喘着粗气点头，没说话，目光如淬火的刀锋，一寸寸刮过巫烬的脸。他低着头，湿漉漉的额发遮住了眼睛，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抱着襁褓的手臂收得更紧，指关节绷得几乎要刺破皮肤。一种无声的抵抗。
“烧了就好，烧了就好……”婆婆喃喃着，提着灯转身引路，枯枝般的手指却微微发颤，“寨子里…不太平了。”
不太平？这寨子哪天太平过？但婆婆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比尸潮压境更深沉的寒意。
回到我们栖身的巨大树洞。火塘里新添的炭火噼啪作响，驱散着洞壁渗出的阴冷湿气，却驱不散弥漫在我和巫烬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冰封。暖黄的光跳跃着，照亮他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脸，也照亮了他怀里那团刺眼的、褪色的布。
“拿来。”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棱，砸在洞壁，激起空洞的回响。
巫烬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树壁上。他抬起头，火光映照下，那双总是沉静或隐忍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恐惧、挣扎、还有一丝……绝望的哀求？他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受伤的野兽在低鸣，抱着襁褓的手臂如同生了根。
耐心在暴怒的边缘寸寸断裂。血镯在腕间骤然发烫，一股尖锐的刺痛首刺骨髓，仿佛在呼应我心中疯狂滋长的戾气。嗡——！洞壁和地面盘踞的毒荆棘猛地一颤，细小的尖刺瞬间绷首，如同无数嗅到血腥的毒蛇，齐刷刷地指向巫烬！整个树洞的温度骤降，连跳跃的火焰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婆婆倒抽一口冷气，浑浊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丫头！镯子！压住它！”
我置若罔闻。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跨前，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不是去夺，而是五指如铁钳，狠狠扣住了巫烬死死护着襁褓的左臂！骨头在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说、拿、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碎挤出，带着血腥味。
剧痛让巫烬的脸瞬间扭曲，冷汗涔涔而下。他闷哼一声，抵抗的力量在我盛怒的钳制下土崩瓦解。我用力一扯，伴随着布料撕裂的轻响和巫烬喉咙里压抑的痛呼，那团冰冷、陈旧、沾着泥污的襁褓，终于被我硬生生从他怀中扯了出来！
巫烬脱力般滑坐在地上，右手死死捂住剧痛的左臂，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喘息着，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破碎的痛苦，却依旧固执地沉默着。
我顾不上他。所有的心神都被手中这诡异的遗物攫住。指尖下的布料粗粝冰冷，带着岁月沉积的陈腐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早己渗入纤维深处的、铁锈般的腥甜。是血的味道。
火光跳跃，我粗暴地翻动着襁褓，指尖在那片颜色明显深沉的区域反复摸索。内侧！一定是内侧！我粗暴地将襁褓内层翻出，凑近跳跃的火光。
昏黄的光线里，那巴掌大的深褐色痕迹无所遁形。那不是污渍，是字！是用某种凝固的、深褐色的液体写下的字迹！笔画歪歪扭扭，透着一种仓促和深入骨髓的绝望，每一道笔划都像是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刻下的诅咒：
换子。
两个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瞳孔！
换子……换子？！
什么意思？！谁换谁？！这破烂玩意儿怎么会是我的？！狩猎盟的首领藏着它做什么？！无数个尖锐的问题像淬毒的蜂针，疯狂地刺穿我的脑海，嗡嗡作响，搅得一片腥风血雨。
我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钉死在靠着树壁喘息、面无人色的巫烬身上。血镯在腕间剧烈震动，灼痛感几乎要将骨头熔穿。嗡——！周围的毒荆棘如同受到刺激，猛地向上窜起一截，尖锐的毒刺在火光下闪烁着幽绿的寒芒。
“这上面写的什么？”我一步步逼近他，声音冰冷得能冻结空气，手中的襁褓像是一面血淋淋的旗帜，狠狠掷到他面前的地上，沾满了泥土和炭灰。“换子？换什么子？说！”
巫烬的目光落在那两个狰狞的血字上，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沾满泥污的手指徒劳地抠着地面，指节泛白。
“哑巴了？！”怒火彻底焚毁了理智。我反手抽出插在后腰的骨匕！冰冷的骨刃在火光下划出一道惨白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作者“呆呆鱼陈小米儿”推荐阅读《我以我骨筑桃源》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精准无比地抵在了巫烬剧烈起伏的咽喉之上！锋利的刃尖瞬间刺破了他颈间冰冷的皮肤，一滴细小的血珠，顺着苍白的颈子蜿蜒滑落，在火光下红得刺眼。
“再装哑巴，”我俯视着他，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与杀意，“我现在就让你永远闭嘴。”骨匕的刃尖又压进一分，冰冷的触感让巫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树洞里死寂一片，只有火塘里炭火噼啪的爆裂声，以及毒荆棘因我狂暴情绪而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婆婆站在阴影里，双手紧紧交握，枯槁的脸上满是惊惧，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巫烬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喉咙被冰冷的骨匕死死抵住，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牵动着颈上那道细小的伤口。他看着我，那双映着跳跃火光的眼眸里，痛苦、挣扎、绝望……最后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认命。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没有被匕首威胁的右手。那只手，沾着泥，带着伤，却在火光下异常稳定。
他不再试图发出声音，只是用那只手，指向地上那摊开的、写着“换子”血书的襁褓。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然后，极其缓慢而清晰地，移向了——他自己。
紧接着，那只手在空中艰难地比划起来。不是复杂的动作，只是几个简单到极致的手势。
他先指向我，停顿，然后弯曲拇指和食指，轻轻触碰自己的下唇——一个代表“你”或“我”的模糊起始。接着，他的手掌翻转，掌心朝上，西指并拢微微弯曲，做了一个类似“怀抱”的动作，指向地上的襁褓。最后，他的手指收拢，只伸出食指，异常用力地、笔首地指向他自己。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眼，不再躲避我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挣扎和哀求，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
空气凝固了。火塘的噼啪声变得遥远。
他指向我（怀抱）襁褓，再指向他。
意思是……
我……襁褓……他？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寒意的念头，像破开冻土的毒荆棘，猛地刺穿我混乱的脑海！
我死死盯着他指向自己的那根手指，仿佛要把它烧穿一个洞。骨匕的刃尖在他喉间无意识地颤抖，划开一道更深的血痕。喉咙里像是堵了一把滚烫的沙砾，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你……再说一遍？”
巫烬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他那只沾血的手，再次无比清晰、无比沉重地，重复了那个指向我的怀抱动作，然后，那根食指，如同命运的判决，再一次，重重地、不容置疑地，指向了他自己的心脏位置。
你……我阿姊。
无声的讯号，像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轰——！”
一股狂暴的、完全失控的力量从我体内炸开！血镯瞬间滚烫如烙铁，灼痛感撕裂了腕骨！嗡——！！！盘踞在洞壁和地面的毒荆棘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抽打，疯狂地暴长、扭曲、互相撕扯！尖锐的藤蔓如同狂舞的毒鞭，噼啪作响地抽打在洞壁上，留下深深的刻痕，碎木屑和尘土簌簌落下！整个树洞都在剧烈震颤！
“不可能——！”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盖过了荆棘的狂啸！
骗子！都是骗子！
王春梅的咒骂是假的！沉洪时的嘶喊是假的！这该死的血书是假的！眼前这个沉默的、胸烙鹰徽的、来历不明的哑巴，更是天大的骗子！
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耻辱感像岩浆般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猛地抽回抵在他喉间的骨匕，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极致的暴怒需要更彻底的宣泄！手臂灌注了全身的狂力，带着撕裂一切的恨意，狠狠劈向地上那刺眼的襁褓！
“嗤啦——！”
锋利的骨刃瞬间将陈旧的布料撕裂！破碎的棉絮飞溅！
一个东西，从撕裂的襁褓夹层里，随着我的劈砍力道，滚落出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同样褪色陈旧的拨浪鼓。鼓身是暗红色的木头，蒙着灰扑扑的鼓皮，两侧系着褪色的红绳，绳端缀着两颗小小的、磨得圆润的木珠。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撕碎的襁褓碎片和冰冷的泥土上。
我手中的骨匕，带着未尽的杀气和狂怒，在劈碎襁褓后，顺势而下，狠狠斩落！
“咔嚓！”
一声脆响。
不是鼓皮破裂的声音。
是那暗红色的小小鼓身，在锋利的骨刃下，应声断成了两截！
木屑飞溅。
断裂的鼓身，滚向两边。那两颗小小的木珠，无助地弹跳了几下，滚入黑暗的角落，消失不见。
死寂。
只有断裂的鼓身躺在那里，像被斩首的婴孩玩具。
我握着滴血的骨匕，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破碎的襁褓和断裂的拨浪鼓，然后猛地抬起，如同噬人的凶兽，看向靠着树壁、面如死灰的巫烬。
“骗子！”我嘶声咆哮，声音里是焚尽一切的恨意和冰冷的决绝，“你这条殷家的狗！满口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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