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日光，是被活生生抽走的。仿佛苍穹之上有张无形的巨口，贪婪地、一寸寸地吸尽了人间最后一点暖色。当那点可怜的橘红彻底消失在西方山脊的獠牙之后，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浓得化不开、令人窒息的墨黑。紧接着，撕裂发生了。
不是雷鸣，没有预兆。数道巨大、狰狞的冰蓝色裂痕，毫无征兆地横贯整个漆黑的穹顶，像是天神随手用淬了寒冰的巨斧劈开了幕布。
裂痕内部，粘稠、妖异的幽蓝光带无声地流淌、蠕动，如同垂死巨兽暴露在外的冰冷血管，散发着非人间的死寂光芒。这光不带丝毫暖意，只将寨子里每一张仰望的脸孔涂抹成绝望的青灰，凝固的惊惧从每一双瞪大的眼睛里淌出来，死寂中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汇成一片绝望的嗡鸣。
腕骨深处毫无预兆地炸开剧痛！像是有一根淬了万年玄冰的尖锥，被人用巨锤狠狠楔进了骨头缝里，沿着臂骨疯狂上钻。厉蛮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地晃了晃，左手瞬间死死扣住右腕，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冰冷的汗珠沿着额角滚落，砸在脚下冰冷的泥土上。视野边缘因剧痛阵阵发黑，扭曲晃动。她猛地咬紧牙关，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强行稳住身形，右手却违背意志般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那冰锥搅动的痛楚几乎让她窒息，但当她抬眼扫过寨墙下那一张张被幽蓝极光映得惨白、写满惊恐绝望的脸时，一股更冷的戾气从丹田首冲头顶。
“点灯！” 她的声音嘶哑，却像淬了火的铁块，硬生生砸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压过一片压抑的抽泣，“都聋了吗？想活命，就给我把眼睛擦亮——！”
混乱的人潮被这厉喝劈开一道缝隙。负责守灯的汉子如梦初醒，哆嗦着扑向墙角那几盏用粗糙陶碗盛着的、早己备好的蜂蜡灯。火石擦碰的刺耳声响了几下，终于，“噗”地一声，一朵豆大的昏黄火苗颤抖着升起，艰难地抵抗着西面八方涌来的黑暗。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微弱的、带着蜂蜡特有甜腥气的光晕次第亮起，在无边无际的墨黑与头顶流淌的妖异蓝光夹击下，脆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叹息。这点点昏黄，是绝望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人群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恐惧暂时被那一点摇曳的暖色钉在原地。
厉蛮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令人作呕的蓝光天幕，目光死死钉在寨墙外那片被极光勾勒出诡异轮廓的黑暗中。腕骨里的冰锥似乎感知到她紧绷的意志，搅动得愈发狂暴，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次新的穿刺。就在视野边缘因剧痛再次开始模糊时，一股冰凉猛地贴上她紧握刀柄、痛到微微痉挛的右手腕。
是巫烬。
他不知何时挤开混乱的人群，踉跄着靠近。那张总是隐在阴影里的脸被头顶流淌的蓝光映得一片惨青，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只是飞快地撕下自己衣襟内侧几片在幽暗中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那是白天涂墙剩下的夜光苔。带着夜露湿气的冰凉苔藓碎屑被他有些笨拙地、却又异常迅速地裹缠在她剧痛的手腕上，粗糙的指腹不可避免地蹭过她紧绷的皮肤。
奇异的清凉感瞬间渗透！
那深入骨髓、搅得她眼前发黑的冰锥剧痛，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猛地冻住，然后以肉眼可感的速度，如潮水般“唰”地一下退了下去。虽然残留的酸痛仍在骨头缝里顽固地盘踞，但那种足以摧毁意志的尖锐痛楚，奇迹般地消退了。厉蛮惊愕地低头。
视线所及，只有他那只飞快收回的手。指关节分明，沾满了夜光苔藓揉碎后留下的、荧荧的绿色碎屑。那点幽微的绿光，在他指尖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被他迅速拢回破旧的袖口里，连同他整个人，重新沉入那无声无息的、浓墨般的黑暗之中。仿佛刚才那短暂接触和奇迹般的缓解，只是她剧痛之下产生的幻觉。
厉蛮的手指在冰冷的刀柄上用力收紧，骨节泛白，指腹清晰感受着粗糙木纹的摩擦。腕间残留的苔藓凉意丝丝缕缕，顽固地对抗着骨髓深处蛰伏的余痛。她没再看他消失的方向，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重新投向寨墙外那片被幽蓝极光涂抹得如同鬼蜮的旷野。黑暗无边无际，粘稠得仿佛凝固的血浆，浓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在寨墙之外，也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只有头顶那些巨大、冰冷、流淌着非人光泽的裂痕，如同悬顶的审判之剑，无声地昭示着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摇曳的蜂蜡灯火将她的侧影拉长，投射在身后粗糙的木墙上，巨大、沉默，带着一种近乎凶戾的稳定感。她缓缓抬起左手，不是按向那刚刚被短暂安抚的右腕，而是指向寨墙下那些在微弱灯火中依旧惊魂未定、如同惊弓之鸟的寨民，声音不高，却足以穿透死寂：
“弓弩上弦，长矛就位。今夜，眼睛给老子钉死在墙外——” 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出来，带着铁与血的味道，“敢闭一下，就等着给外面的东西当点心！”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在昏黄光晕下依旧青白的脸，最后定格在摇曳灯火无法照亮的、巫烬消失的阴影角落。头顶，冰蓝色的“血管”无声搏动，流淌着来自深渊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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