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苔藓研磨成的漆浆，带着一股泥土的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殖质深处散发出的微弱荧光，被粗糙的刷子一遍遍涂抹在荆棘缠绕的寨墙表面。
那幽冷的绿光并非均匀一片，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粗糙的木桩与尖刺的缝隙间蜿蜒流淌、明灭不定，勾勒出墙体的嶙峋骨架，远远望去，像一条巨大的、散发着尸骸磷光的百足蜈蚣，盘踞在无边的墨色里。这诡异的光，成了永夜降临后，隔绝生死的唯一屏障。
墙根下，影影绰绰。流民。他们像被无形的潮水推涌着，从更深的黑暗中无声地漫上来，汇成一片压抑蠕动的黑潮。褴褛的衣衫早己看不出颜色，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随着粗重绝望的喘息起伏。
一张张脸孔被饥饿和恐惧彻底重塑，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如骷髅，皮肤紧贴着骨头的轮廓，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
他们浑浊的眼珠里，映着寨墙上那流淌不息的、冰冷妖异的幽绿脉络，也清晰地映着木墙垛口后面，那一排排指向下方、在幽绿光晕里闪烁着致命寒芒的矛尖与箭镞。生的诱惑与死的警告，同时在那些空洞的瞳孔里燃烧。
空气凝滞，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只有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和牙齿无法控制碰撞发出的咯咯声，在冰冷的黑暗里摩擦。
“弃——暗——投——明！”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音节却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首首钻进人的颅骨深处，在冰冷的脑髓里震荡、回响。
墙下那片凝固的黑潮，猛地波动起来。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粗暴地分开，流民们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踉跄着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尽头，一个身影缓缓步出。
黑袍。那袍子仿佛是由最浓稠的夜色剪裁而成，宽大得几乎吞噬了他整个身形，下摆拖曳在冰冷污浊的泥地上，随着他迈步的动作沉重地翻涌，卷起地上冻结的冰屑和腐叶，像垂死挣扎的夜鸦扑打翅膀。兜帽的阴影完全覆盖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个模糊的下颌轮廓，线条坚硬如削凿的岩石。
几支简陋的火把在他身后被流民点起，昏黄摇曳的光线挣扎着刺破浓重的黑暗，短暂地驱散了他身周一小片墨色。跳跃的火光，如同贪婪的舌头，舔上了他胸前。
那里，赫然绣着一只鹰！
金线在火把的映照下，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近乎妖异的光芒。鹰的轮廓被勾勒得极其张扬，双翅怒展，翼尖似乎要撕裂那厚重的黑袍，每一根羽毛都带着金属般的锐利质感。它的头颅高高昂起，弯曲的喙如同淬毒的弯钩，一双鹰眼以深紫近黑的丝线绣成，空洞地俯视着前方，透着一种非生物的冰冷与傲慢。最慑人的是那对利爪，金线盘绕，尖锐的趾甲闪烁着寒光，深深嵌入黑袍的肌理，仿佛随时要破布而出，攫取生灵。
黑袍人停下脚步，站在幽绿的寨墙光晕与身后跳跃的火光交织的边缘，如同一道生与死、光与暗的分界线。他缓缓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向寨墙上方，指向那在冰冷绿光中沉默伫立的厉蛮。那只手也包裹在黑色的皮革里，指节凸起，形如鹰爪。
“高墙之后，是冰冷的坟墓！” 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黑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永夜己至，旧日的光明皆为虚妄！唯有追随‘光明之主’的指引，焚尽腐朽的躯壳，方能于烈焰中得享永恒不朽！”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冻僵的神经，“打开寨门，拥抱真火！那才是唯一的生路！否则——” 他拖长了音调，那只鹰爪般的手猛地攥紧，指向寨墙，“你们，和他们，都将在这冰冷的绿光里，一同腐烂成泥！”
“光明永生！焚躯不朽！” 他身后的流民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地抽动，爆发出狂热的嘶吼，浑浊的眼球被火光和偏执点燃，闪烁着一种非人的、献祭般的狂热光芒。他们开始向前涌动，伸出枯枝般的手臂，徒劳地抓挠着冰冷光滑、流淌着幽绿光芒的寨墙，指甲刮擦木头发出的刺耳声音汇成一片令人牙酸的噪音。
厉蛮站在垛口后，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被永夜冻结的岩石。只有握在刀柄上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白。她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寒冰的利箭，死死钉在那黑袍人胸口的金线鹰徽上。那展翅欲飞的姿态，那尖锐的钩爪……一种被尘封的、带着血腥气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毒虫，猝不及防地沿着脊椎猛地窜上后脑！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下颌的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身旁一点异常的动静。
巫烬。
他不知何时也靠在了垛口边的木柱上，身体绷得像一张拉紧的弓。他并未看墙下狂热的人群和那妖异的黑袍，头微微低垂，下颌线绷得死紧，整个身体都在不易察觉地、细微地颤抖。一只手死死抠着粗糙的木柱表面，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指缝间，一缕极细、极暗的深红，正缓缓渗出，顺着他苍白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脚下冰冷的木板上，晕开一小点刺目的污迹。那血，不是鲜红，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接近黑色的暗红，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放箭！” 厉蛮的声音如同冰河炸裂，带着冻结一切的杀意，瞬间压下了墙下狂热的嘶吼，“靠近寨墙者——死！”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如冰锥般砸落，寨墙上紧绷的弓弦发出凄厉的嗡鸣！冰冷的箭镞撕裂浓稠的黑暗，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扎向墙下涌动的人潮。幽绿的苔藓光晕在疾飞的箭杆上流淌，如同索命的鬼火。
墙外，是狂热绝望的嘶吼与箭镞入肉的闷响。墙内，巫烬压抑的喘息被淹没在这片混乱的死亡交响中，只有那滴落的暗红血珠，在幽绿的冷光下，无声地诉说着另一场发生在躯体深处的、不为人知的撕裂。
作者“呆呆鱼陈小米儿”推荐阅读《我以我骨筑桃源》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UDG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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