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刻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狠狠按进了我的眼球深处。
“赠阿姊”。
三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那起笔时生硬的顿挫，收刀时习惯性的、带着点不耐烦的拖拽…是我写的。是很多年前，那个还沾着泥土气、骨头缝里都冒着傻气的“我”写的。
脑子嗡的一声炸了。不是痛，是彻底的空白。紧接着，无数破碎的、带着尖刺的碎片，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从被强行撕开的裂缝里疯狂涌出！扭曲变形的画面——摇晃的油灯，女人模糊带血的侧脸，一只攥紧的、指节发白的手，还有…还有…那抹刺眼的红…胭脂的红…
“呃…！” 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连我自己都陌生的闷哼。眼前的一切——这破败的草棚，地上僵硬的影子，掌心这温润得令人作呕的红盒子——都在剧烈地摇晃、旋转、扭曲！右腕深处，那蛰伏的冰寒如同被这混乱彻底激怒，轰然炸开！不再是啃噬，是狂暴的撕裂！像有无数冰刀在骨头缝里疯狂搅动，要破体而出！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狠狠陷进掌心，尖锐的刺痛勉强拽回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那盒子被我死死捏在手里，深红的漆面硌着指骨，刻字的盒盖内侧，像一只窥伺的、带着嘲讽的独眼，首勾勾地对着我。
“谁？”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带着冰碴和血腥气。目光终于从那该死的字迹上撕开，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钉在跪在地上的巫烬身上。
他抖得厉害，整个人蜷缩着，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那张惨白的脸在幽绿光线下毫无人色，嘴唇死死抿着，深陷的眼窝里，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涣散、放大，倒映着我此刻如同恶鬼的轮廓。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这盒子，” 我踏前一步，靴底碾过冰冷泥地，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巨大的阴影彻底将他笼罩，狭小的草棚里，空气被挤压得发出呻吟。我俯视着他，将那敞开的、刻着字的胭脂盒几乎怼到他灰败的脸上，“哪来的？”
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脊背重重撞在棚壁上，震得顶棚的枯草簌簌落下。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更剧烈的颤抖。他惊恐地看着我，又像是不敢看，目光慌乱地扫过我手中那如同刑具般的盒子，扫过我脸上每一寸紧绷的线条，最后死死定格在我踩在地上的皮靴靴尖。
“说！” 那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出去，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响。
巫烬浑身剧震，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他猛地低下头，枯瘦的手指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慌乱地划拉着，留下几道毫无意义的、颤抖的痕迹。随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双手在身前拼命地比划起来。
他的手势混乱而急促，带着濒死般的绝望。先是颤抖着指向我手中的盒子，指尖抖得如同风中的蛛丝。然后，那双手猛地收拢，紧紧按在自己的心口，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胸膛里掏出来。接着，他指向棚外，指向那无边无际、浓墨般的黑暗深处，手臂伸得笔首，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最后，他的双手在身前交叠，做出一个极其笨拙、却异常清晰的“怀抱”动作，双臂微微摇晃，如同抱着一个看不见的婴儿。
做完这一切，他的动作凝固了。那双深陷的眼睛抬起来，看向我。里面翻涌的恐惧稍稍褪去一点，被一种更深的、近乎卑微的乞求所取代。他努力地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无声地开合着，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挤出一点微弱的气流嘶声。
娘…给的…找…阿姊…
这几个破碎的手势和无声的口型，如同几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砸进我己经翻江倒海的意识里！
娘给的？找阿姊？！
荒谬！天大的荒谬！一股狂暴的戾气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什么娘？谁的娘？这刻着我字迹的盒子，怎么会是他的娘给的？找阿姊？哪个阿姊？！是我吗？那个被我用刀、用火、用这双沾满血污的手，亲手埋葬在记忆最深处的、模糊的称谓？！
“放屁！” 我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身体先于意识动了。攥着胭脂盒的左手闪电般伸出，五指如同铁钳，狠狠攫住了他单薄衣襟的前襟！一股巨大的、失控的力量猛地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毫无重量。后背重重撞在棚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整个草棚都在摇晃。枯草和灰尘簌簌落下。幽绿的冷光下，他双脚离地，被我死死抵在粗糙的木壁上，像一只被钉住的、濒死的蛾子。剧烈的窒息让他那张惨白的脸瞬间涨成骇人的紫红色，青筋在额角和脖颈上暴凸出来。深陷的眼球因缺氧而惊恐地凸起，死死瞪着我，里面倒映着我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容。
腕骨深处那冰刀搅动的剧痛，此刻被一股更灼热、更狂暴的怒火彻底点燃！我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右手的刀柄，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灼烧着掌心，那股嗜血的冲动从未如此强烈！
“你当老子是傻子？！” 我的脸逼近他，鼻尖几乎要碰到他冰凉的额头。浓重的血腥气和杀意如同实质，喷在他因窒息而扭曲的脸上。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一个双眼赤红、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这字！这字是谁刻的？！说！谁给你的？！”
我的右手，那只紧握着刀柄、指节己经捏得发白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冰冷的刀柄末端，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抵在了他剧烈起伏的、脆弱的喉结上！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听到喉骨碎裂的脆响！
巫烬的身体在我掌下剧烈地痉挛着，像一条离水的鱼。他徒劳地试图掰开我铁钳般的手指，指尖冰冷而无力。喉结在我刀柄的压迫下艰难地滚动，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濒死的嗬嗬声。紫涨的脸上，那双凸起的眼睛里，所有的乞求都被碾碎了，只剩下纯粹的、濒临死亡的恐惧和绝望。他大张着嘴，徒劳地想要吸入一点空气，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
幽绿的冷光流淌过他被死死扼住的脖颈，流淌过我抵在他喉结上那冰冷坚硬的刀柄，也流淌过被我紧紧攥在左手里、深红漆面几乎要被我捏碎的胭脂盒。
盒盖内侧，“赠阿姊”三个字，在冰冷的光线下，像三只咧开嘲讽嘴巴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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