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这天的雷声刚过，尹家庄的打谷场就来了队骑马的兵。领头的军官穿着崭新的灰布军装，领口缀着两粒铜扣子，在雨雾里闪着光。他的马靴踩在湿漉漉的麦糠上，溅起的泥水打湿了裤脚，却丝毫没影响他挺首的腰杆，像株刚出土的青竹。
项建国正在场边修理农具，听见马蹄声时，手里的刨子 “哐当” 掉在石碾上。他认出那是师部的通讯员，去年在受降仪式上见过，当时对方还穿着缴获的日军呢子大衣，现在却换上了统一的制服。“项班长，部队要改编了。” 通讯员的声音穿透雨帘，“命令你即刻归队。”
李翠花端着刚蒸好的玉米面窝头出来，窝头的热气在她眼前凝成白雾。她看见项建国的手在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像攥着块烧红的烙铁。屋檐下的燕子被马蹄声惊飞，窝里的雏鸟发出细碎的啾鸣，像极了和沐刚学会说话时的声音。
“俺们要改成中国人民解放军了。” 通讯员从马背上的皮包里掏出份文件，油纸封面上印着烫金的五角星，“以后就不叫八路军了，军装、番号都得换。” 他往打谷场的空地上指了指，“部队在县城的东关操场集合，统一换装。”
项建国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汉阳造上。枪托上的红布条己经褪色，是李翠花用和沐的尿布改的，现在被雨水打湿，贴在木头上像块暗红色的疤。这枪跟着他打了五年仗，枪管上的烤蓝早就磨没了，却比家里的任何物件都让他踏实。
“啥时候走？” 李翠花的声音很轻，手里的窝头被捏得变了形。她往项建国的背包里塞着东西，打满补丁的袜子、用粗布包好的小米，还有那把项父留下的锄头 —— 她总说 “武器能丢，吃饭的家伙不能少”。
“吃完晌午饭就走。” 项建国摸了摸和沐的头，孩子正抱着他的腿，把脸埋在军装的裤缝里，不说话。他看见儿子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是早上帮着种土豆时蹭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发紧。
归队的路上，雨越下越大。项建国和其他归队的战士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军装很快就湿透了，贴在身上沉甸甸的。有个年轻的战士滑倒在泥水里，怀里的步枪摔出去老远，枪托磕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谁在叹气。
“小心点！” 项建国把他拉起来，看见枪身的漆掉了块，露出里面的木头，“这枪可是咱的命根子。” 他想起王铁蛋牺牲时，手里还死死攥着步枪，枪管都弯了，却没让鬼子抢走。
县城的东关操场己经站满了人。战士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军装，有的还留着缴获的日军装备，像幅拼贴画。项建国看见独臂兵也来了，他的左臂空荡荡的，却用右手紧紧抱着支三八式，枪身擦得锃亮，枪管上还缠着块红布。
“都到齐了？” 团长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得很远。他的军装是新做的，袖口还没来得及卷起来，露出里面白皙的手腕 —— 那是握笔杆子留下的印记，不像基层战士的手，布满老茧和伤疤。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了！” 团长的声音在雨里有些发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要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就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惊得操场边的柳树落下串串水珠。
换装开始了。新军装是灰布做的，领口有两粒铜扣子，比原来的八路军军装更挺括。项建国接过新衣服时，手指在粗糙的布料上，突然想起李翠花纳鞋底的样子，针脚密密麻麻，藏着说不出的牵挂。
“这枪也得换。” 军械员抱着堆新步枪走过来，枪身是黑色的，比汉阳造短些，枪托上印着 “中国制造” 的字样。“这是咱自己造的步枪，比三八大盖还准。” 他给每个战士发了支，动作麻利得像在分发干粮。
项建国抚摸着新步枪的枪管，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里一震。这枪比汉阳造轻，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力量，像头蓄势待发的猛虎。他想起缴获日军罐头时的愧疚，想起用土炮炸铁路桥的惊险，突然觉得，中国的武器终于不再是缴获的了，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进步。
独臂兵却不肯换枪。“俺就用这三八式，” 他把新步枪推回去，声音固执得像块石头，“这枪救过俺的命，打死过七个鬼子。”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枪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像在跟谁较劲。
团长走过来，拍了拍独臂兵的肩膀：“旧的要留着，但新的也要会用。” 他从自己的警卫员手里拿过支新步枪，“这枪的射程比三八式远，威力也大，能更好地打击敌人。” 他拉着独臂兵的手，教他如何用一只手操作，动作耐心得像位老师。
项建国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改编的意义。不仅仅是换身军装，换支步枪，更是要换种思路，换种打法。他们要面对的不再是鬼子，而是国民党反动派，是更强大的敌人，需要更精良的装备和更先进的战术。
傍晚时分，换装完毕。战士们穿着崭新的军装，扛着新步枪，在雨中站成整齐的队列，像片挺拔的森林。项建国站在队伍里，感觉自己的胸膛挺得更高了，右臂的伤口虽然还在隐隐作痛，却充满了力量。
他望着县城的方向，仿佛能看见李翠花和和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眺望。心里突然涌起股强烈的信念，一定要尽快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让家人和所有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安稳日子，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雨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操场镀上了层金色。项建国和战友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唱着军歌往营地走去。歌声在暮色里回荡，像首激昂的进行曲，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一场新的战斗即将打响。他知道，前路不会平坦，但他和战友们己经做好了准备，用手中的新步枪，用心中的信念，去迎接新的挑战，去创造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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