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裹着寒意，长江边的芦苇荡里雾气弥漫。项建国趴在摇晃的木船上，手里的卡宾枪枪管凝着水珠，枪托在船板上磕出细碎的声响。这是艘缴获的渔船，船底还留着被日军炮弹击穿的补丁，用桐油和麻线堵着，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注意平衡！” 班长的吼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他站在船头，手里的竹竿在水里试探着深浅，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芦苇划破的血痕 —— 这是连日来水上训练留下的。“船到江心别慌，把枪举高点，别让水浸湿了弹药！”
项建国的草鞋在船板上打滑，差点摔进冰冷的江水里。他赶紧抓住船舷，手掌被粗糙的木板磨出红印。江水绿得发黑，能看见水下的水草像女人的头发，缠绕着过往船只的残骸，有次训练还捞上来半截国军的船桨，上面刻着 “中正” 两个字，被战士们用刺刀刮得乱七八糟。
“模拟登陆！” 班长突然大喊一声，将竹竿狠狠插入水中。项建国跟着战友们猛地站起，木船剧烈摇晃起来，像片被狂风摆弄的荷叶。他看见独臂兵用绳子把自己绑在船桅杆上，左手举着卡宾枪，右臂的空袖管在风里飘得像面小旗，却比谁都站得稳。
船刚到江心，突然掀起巨浪。项建国的卡宾枪差点脱手，他赶紧把枪抱在怀里，枪身的金属凉意透过粗布军装传来，冻得胸口发麻。有个年轻的战士没抓稳，连人带枪摔进江里，溅起的水花打在项建国脸上，带着股鱼腥味。
“快拉他上来！” 项建国趴在船舷上，伸手去抓战士的衣领。江水冰冷刺骨，刚抓住对方的胳膊，就被他拼命挣扎的力道拽得差点落水。独臂兵用仅剩的左手甩出绳子，套住战士的腰，几个人合力才把他拖上船，卡宾枪却沉入了江底，水面只冒了几个泡就没了踪影。
“可惜了那枪。” 班长看着江水叹了口气。那是支崭新的美式卡宾枪，是鲁西南战役的战利品，枪托上还刻着战士的名字。项建国摸了摸自己的枪，突然想起李翠花在信里画的和沐，孩子正举着个木枪在麦地里跑，小嘴里喊着 “打倒蒋介石”。
雨越下越大，江面上的能见度越来越低。项建国把卡宾枪塞进胸前的衣襟里，用体温烘干受潮的枪身。他想起出发前收到的家书，李翠花用麻袋纸画了三亩麦田，旁边写着 “麦子快抽穗了”，字里行间透着丰收的期盼，像此刻江面上若隐若现的渔火。
傍晚的宿营地设在废弃的码头仓库里，西处漏风。项建国把湿透的军装脱下来，拧出的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借着马灯的光保养卡宾枪，往枪管里滴了滴机油，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独臂兵凑过来，用左手帮他扶着枪身：“这枪比三八式娇气，得好好伺候。”
“明天就要实战演练了。” 项建国往枪栓上抹着黄油，“听说对岸的国军修了不少碉堡，还有军舰巡逻。” 他想起侦查员带回的情报，国军在江防线上布置了密密麻麻的铁丝网，还在水里埋了水雷，像群张牙舞爪的毒蛇。
独臂兵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个东西 —— 是用弹壳做的小船，船帆上刻着颗五角星。“俺爹以前是渔民，” 他用手指着弹壳船，“说渡江就像过咱村的河湾，只要心里有底，啥浪头都不怕。”
深夜的江风呜咽着穿过仓库的破窗，像谁在低声哭泣。项建国躺在稻草堆上，听着远处国军军舰的汽笛声，心里像揣着块石头。他摸了摸怀里的空罐头盒，里面装着李翠花寄来的麦种，每粒都得能映出人影。他想起家乡的麦田，此刻应该己经泛出绿色，和沐或许正在田埂上追逐蝴蝶，手里举着那只铁皮风车。
第二天的实战演练打得异常激烈。国军的模拟炮火在江面上炸起朵朵浪花，项建国的木船被气浪掀得差点翻过来。他看见独臂兵的弹壳船掉在水里，顺着江流漂向对岸，像个小小的信使，带着他们的希望和决心。
“冲啊！” 班长的指挥刀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项建国带头跳下木船，蹚着齐腰深的江水往岸边冲，卡宾枪在头顶挥舞，像面胜利的旗帜。江水里的铁丝网划破了他的小腿，鲜血在水里散开，像朵盛开的红梅，却丝毫没影响他前进的脚步。
登上对岸的滩涂时，项建国的军装己经被血水和泥水浸透，贴在身上沉甸甸的。他举着卡宾枪西处张望，看见独臂兵正用左手解着绑在桅杆上的绳子，脸上沾着泥，却笑得格外灿烂。远处的芦苇荡里，模拟的国军碉堡己经被炸毁，冒着滚滚浓烟，像支巨大的烟袋锅在江面上燃烧。
项建国坐在滩涂上，望着滔滔东去的江水，心里突然涌上股强烈的信念。他知道，渡过长江的那一刻，就是胜利的开始。到那时，他要把这空罐头盒里的麦种撒在南京的土地上，让家乡的麦子在那里生根发芽，告诉那里的人们，解放军来了，和平的日子不远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像铺了层碎金子。项建国和战友们扛着木船往回走，船板在肩上压出深深的痕迹。他想起李翠花在信里画的笑脸，想起和沐歪歪扭扭写的 “胜利”，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他知道，前方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着他们，但只要心中的信念不灭，手中的枪不丢，就一定能渡过长江，解放全中国，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像和沐一样，在和平的阳光下茁壮成长。
江边的芦苇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在为他们送行。项建国望着对岸的方向，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决心。渡江战役的号角即将吹响，他们这些乘坐在木船上的战士，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新中国开辟一条胜利的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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