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正毒，尹家庄的打谷场像个大蒸笼。李翠花把浸过水的麻袋铺在石磨上，和沐趴在上面，小手攥着半截烧焦的木炭，在磨盘的凹槽里歪歪扭扭地画着圈。磨盘上还留着碾玉米的残渣，混着木炭灰，在孩子的掌心结成了黑痂。
“不是这么画的。” 王二柱媳妇端着针线笸箩走过来，手里的鞋底还别着根钢针。她的男人在渡江战役中负了伤，现在在县里的兵工厂上班，家里的墙上贴着张 “劳动模范” 的奖状，是用部队的牛皮纸糊的。“‘打’字是横、竖、横折钩。”
和沐的小胳膊肘在麻袋上蹭来蹭去，把 “打” 字写成了个歪脖子树。李翠花蹲在旁边，用手指在磨盘的积水里写，水痕很快被太阳晒干，像从未存在过。她想起项建国信里说的，部队里的文化教员教战士认字，用的是树枝在地上划，“等解放了，咱也办所学校，让娃们都能念书”。
“写‘打倒蒋介石’。” 张大爷拄着拐杖凑过来，烟袋锅里的火星烫了手也没察觉。老人的孙子狗剩在儿童团里当小教员，每天都教村里的孩子唱《东方红》，嗓子喊得像只小公鸡。“这几个字得记住，是咱穷人的念想。”
和沐的木炭在磨盘上一顿，突然把 “蒋” 字的草字头画成了个小太阳。李翠花刚要纠正，却看见孩子指着村口的方向，小嘴里发出 “哒哒哒” 的声音 —— 是县大队的骑兵从村外经过，马背上的红旗在烈日下像团燃烧的火焰。
“那是解放军叔叔。” 李翠花把孩子的手往磨盘上按，木炭在 “石” 字旁边添了个小人，举着支步枪。她想起项建国背着卡宾枪的样子，枪托在阳光下泛着光，和磨盘上的木炭痕形成奇异的呼应。“等你爹回来，让他教你写他的名字。”
磨盘的缝隙里突然爬出只西瓜虫，和沐丢下木炭就去追。李翠花捡起木炭，在麻袋上补写 “蒋介石” 三个字，笔画里带着股狠劲，把 “石” 字的撇拉得老长，像把砍向敌人的刀。王二柱媳妇看着她的字，突然叹了口气：“俺男人说，南京己经解放了，这日子快熬出头了。”
午后的雷声滚过天际，乌云很快遮住了太阳。李翠花赶紧把麻袋卷起来，露出磨盘上干透的字迹，像刻在石头上的誓言。和沐抱着个南瓜大小的冰雹跑过来，小脸上溅满了泥点 —— 刚才的雷阵雨夹着冰雹，砸得麦田里一片狼藉。
“麦子！” 李翠花突然往村东头的河湾跑，三亩刚抽穗的麦子还在地里。和沐也跟着往地里跑，小短腿在泥地里拔不出脚，怀里的冰雹掉在地上，摔成晶莹的碎片。项母拄着拐杖跟在后面，暮色潇潇雨未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手里的簸箕晃悠着，装着刚从鸡窝里捡的三个鸡蛋。
冰雹打在麦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小石子在抽打这片刚属于他们的土地。李翠花扑在麦地里，用自己的身子护住最壮实的那片麦穗，粗布褂子很快被冰雹砸得湿透，贴在背上冰凉刺骨。和沐学着她的样子，把小小的身子蜷在麦丛里，像只受惊的小兽。
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倒伏的麦子镀上了层金边。李翠花扶起根被砸弯的麦秆，穗子上的麦粒己经脱落了不少，落在泥地里像撒了把碎金子。和沐蹲在旁边，用木炭在湿泥上画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个歪歪扭扭的 “胜” 字，旁边画着面小旗。
“这字写得好。” 项母用袖口擦着孩子脸上的泥，老人的眼眶红了。她想起项父临终前攥着的那半袋麦种，现在终于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却要遭这样的灾。“老天爷不长眼啊。”
晚上，李翠花在油灯下给项建国写信。信纸是用和沐练字的麻袋纸裁的，上面还留着木炭划过的痕迹。她把冰雹砸麦子的事写在信里，却没说自己护麦子的事，只画了个笑脸，旁边写着 “和沐会写‘胜利’了”。
和沐趴在炕桌上，用烧焦的木炭在墙上画。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亮了他画的小人：一个举着步枪的解放军，正把一个戴高帽的人踩在脚下，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 “打倒蒋介石”。李翠花看着那稚嫩的笔画，突然觉得，这石磨上的字，墙上的画，都是希望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第二天一早，李翠花带着和沐去地里扶正倒伏的麦子。孩子的小手攥着麦秆，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拔，小脸憋得通红。李翠花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想起项建国说的，“革命要从娃娃抓起”。她知道，这些在石磨上写的字，在泥地里画的画，都会刻在孩子的心里，成为他成长的力量。
远处的打谷场上，儿童团的孩子们又在唱歌了。狗剩的嗓子虽然沙哑，却唱得格外响亮：“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和沐也跟着唱，小跑到田埂上，对着太阳举起小手，像在宣誓。李翠花望着儿子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希望。她知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这信念还在，这希望还在，他们就一定能战胜一切，迎来真正的胜利。
石磨静静地立在打谷场中央，磨盘上的 “打倒蒋介石” 己经被风吹日晒得模糊了，却像在诉说着一个民族的不屈与抗争。李翠花知道，等项建国回来，她要把和沐在石磨上写字的事告诉他，让他也为儿子骄傲。而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也终将在他们的手中，变得更加美好，更加充满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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