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尹家庄的打谷场就竖起了根木杆，红布标语在风里猎猎作响，上面的 “土地改革” 西个字是用锅底灰调的红漆写的，笔画边缘还沾着麦糠。李翠花抱着和沐站在人群后，孩子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上面还留着昨晚纳鞋底时蹭的麻线。
“按人头分，人人有份！” 县上来的工作队员站在石碾上，手里的铁皮喇叭被太阳晒得发烫。他的布鞋沾着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荆棘划破的血痕 —— 这是挨家挨户登记土地时留下的。“地主的地充公，贫农多分，中农保本！”
人群里起了骚动。张大爷拄着拐杖往前凑，烟袋锅在地上磕出火星：“俺家那二亩薄地，能多分点不？” 老人的儿子在淮海战役中牺牲了，现在家里只有他和瞎眼的老伴，去年的收成刚够糊口。
李翠花的手心攥出了汗。项家原来只有一亩半祖产，还是沙土地，种啥都长不好。项建国参军前总说：“等有了自己的好地，就给和沐娶个媳妇，让她也尝尝白面馒头的味。” 她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里面是项建国托人捎回的土地证，边角己经被得发毛。
“项家，三亩！” 工作队员的声音穿透人群。李翠花猛地抬起头，看见他手里的册子上写着 “李翠花” 三个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麦穗图案。她的腿突然软了，差点抱着和沐坐在地上，旁边的王二柱媳妇赶紧扶住她：“妹子，好事啊！”
分的是地主王老五家的好地，就在村东头的河湾边，黑油油的泥土攥在手里能攥出油来。李翠花蹲在地里，抓起把土放在鼻尖闻，腥甜的气息里混着草根的清香，像刚蒸好的小米饭。和沐在旁边的田埂上跑，小脚丫踩出串串浅坑，惊飞了躲在草丛里的蚂蚱。
“这地以前是俺们家的。” 项母颤巍巍地摸着田垄，指腹在新翻的泥土上轻轻划过。她想起年轻时跟着项父租种这块地，每年要交六成的租子，遇上灾年，交完租子就只能喝野菜粥，“现在终于回到咱手里了。”
丈量土地的木尺是用枣木做的，上面的刻度被得发亮。李翠花看着红漆标出的地界，突然想起项建国信里写的：“等全国解放了，咱就买头黄牛，再置副新犁。” 她往地头上插了根树枝，上面系着块红布条 —— 这是项家的记号，就像当年项父在坟头种的那粒麦种。
翻地那天，李翠花把项父留下的老犁扛到地里。犁铧上的锈被砂纸磨掉，露出银亮的铁色，在阳光下闪着光。她学着男人的样子把犁套在自己肩上，麻绳勒得锁骨生疼，却硬是把三亩地翻了个遍，土坷垃碎得像筛过的面粉。
张大爷拄着拐杖来帮忙，手里的锄头己经用了三十年，木柄上的包浆像层琥珀。“这地得施足底肥。” 老人往地里撒着积攒的农家肥，粪叉在他手里灵活得像筷子，“秋天保准能收三麻袋麦子。” 他的草帽掉在地上，露出满头白发，被风吹得像团蒲公英。
作者“暮色潇潇雨未歇”推荐阅读《麦田里的军魂》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和沐在翻好的地里捡石头，小手被泥土染得黑乎乎的，却笑得格外开心。他把捡来的石子排成排，说这是 “爸爸的队伍”，还学着项建国的样子敬礼，小胳膊举得笔首，逗得地里干活的人都笑了。李翠花看着儿子，突然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犁铧在她手里越来越轻，像在田埂上跳舞。
播种时，李翠花特意从项父坟头采了把麦种。那是去年从坟头长出来的麦子结的籽，得像小珍珠。她把麦种拌在新种子里，均匀地撒在地里，每撒一把就念叨一句：“他爹，你看，咱有自己的地了。” 春风吹过，地里的土扬起细尘，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层霜。
夜里，李翠花在油灯下给项建国写信。信纸是用账本纸裁的，上面还留着算收成的墨迹。她画了个大大的麦田，旁边站着个抱孩子的妇女，手里举着把镰刀，旁边标着 “三亩” 两个字。“等你回来，咱就用新麦磨面，给和沐蒸馒头。” 她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下，又添了句，“我也能犁地了，不比你差。”
麦苗长出来时，绿油油的像块毯子。李翠花每天都要去地里看看，拔草、浇水，把田埂修得整整齐齐。有次下大雨，她披着蓑衣在地里守了一夜，生怕雨水冲坏了幼苗，天亮时浑身都冻僵了，却抱着棵被冲倒的麦苗笑了 —— 根须还牢牢地扎在土里。
项母把家里的母鸡赶到麦地里，让它们吃虫子。老母鸡在麦苗间刨食，下的蛋比以前多了，蛋壳带着层淡淡的粉色。老太太每天都要往麦地里撒把玉米粒，说 “鸡肥了，地也肥了”，皱纹里的笑像朵盛开的菊花。
芒种这天，李翠花带着和沐在麦地里间苗。孩子的小手捏着株多余的麦苗，小心翼翼地出，生怕弄伤了旁边的苗。“这叫间苗，” 李翠花教他，“就像打仗要排队，苗太密了长不好。” 她想起项建国信里写的队列训练，突然觉得种地和打仗一样，都得有章法。
远处传来了锣鼓声，是村里的儿童团在宣传土改政策。狗剩举着红缨枪走在最前面，枪杆上的红布条在麦田上空飘动，像团燃烧的火焰。李翠花望着那片绿油油的麦田，突然觉得项建国离自己很近，仿佛就在地那头朝她招手，脸上带着和麦穗一样的笑容。
她知道，这片土地不仅是庄稼的根，更是他们一家人的希望。等项建国回来，他们要在这片地里种满麦子，种满玉米，种满所有能填饱肚子的庄稼。等和沐长大了，也要让他学会种地，让他知道，这好日子是怎么来的，是用多少人的命换来的，要懂得珍惜。
夕阳西下时，李翠花牵着和沐往家走。长长的影子投在麦田里，像幅温暖的画。她回头望了望那三亩地，麦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在向她点头致意。她知道，今年的收成一定会很好，就像他们的日子，会越过越红火，越过越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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