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在地下储藏室里凝结成一层看不见的薄雾。
程墨的指尖轻轻掠过金属档案柜的边缘，锈迹沾在他的皮肤上，像是干涸的血迹。
肩膀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过，但紫色药液带来的麻痹感仍让他的左手微微颤抖，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
阿强蹲在对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正翻找着1975年的值班日志，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留下汗湿的指印。
灰尘在从高窗透入的微光中漂浮，像是一场缓慢的雪。
"1975年3月的产科记录全都不见了。"阿强压低声音，喉结上下滚动。
他抽出一本边缘破损的登记簿，封面上的烫金字体己经剥落，"但值班护士的交接记录还在。"
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刺耳。
程墨接过登记簿，指尖触到一行被水晕染的字迹："主治医师：周医生"。
墨水己经褪色，但依然能辨认出"周"字后面被刻意涂掉的"志明"二字。
他的指甲轻轻刮过纸面，刮下一层细小的纤维。
"看这里——3月16日，夜班护士备注。
"阿强指着一段潦草的钢笔字，"'L.M.转入特别监护室，禁止探视'。"
程墨的目光下移，在页脚处发现一个模糊的指纹，纹路间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
他凑近闻了闻，铁锈味中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是血迹。
"特别监护室..."程墨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医院平面图上那个被标记为"设备间"的地下室。
他刚要起身，阿强却按住他的手臂。警察的手指冰凉，掌心湿滑。
"等等，这页背面有东西。"
翻过纸张，背面贴着一张被撕毁的处方笺残片。
残缺的文字像是被野兽啃咬过的伤口："L.M."和"心脏抑制剂 0.5ml/d"的字样依稀可辨。
处方日期是1975年3月17日，签字医生的名字被墨水完全涂黑，但下方有个奇怪的印章痕迹——三条波浪线加一个圆圈，与阿雯画的符号一模一样。
阿强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是谋杀...他们从阿雯出生就开始给她下药！"
程墨用指甲小心地揭下处方残片。
对着从通风口透入的微光，纸张背面透出几个模糊的钢笔字："如出现幻觉症状，立即停药并通知C"。
字母"C"被反复描粗，笔尖几乎戳破纸面。
地下室的寂静突然被打破。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皮鞋跟敲击水泥地面的节奏像是某种密码。
程墨迅速合上登记簿，两人闪到档案架后方。生锈的金属架在黑暗中像是一排沉默的守卫。
透过缝隙，他们看到陈世荣的私人律师带着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进储藏间。
律师手里拿着一串钥匙，金属碰撞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全部清理干净，尤其是1975年的麻醉记录。"
律师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传出来的，"院长己经安排好了，你们有半小时。"
其中一个医生走到程墨刚才查看的柜子前，开始往外抽文件。
他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支金尖派克笔，笔帽上刻着一个小小的"C"，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
当销毁文件的碎纸机开始轰鸣时，程墨注意到律师从内袋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塞进了最底层的抽屉。
信封的封口处有一个熟悉的火漆印——三条波浪线。
等三人离开后，程墨立刻检查了被翻动的文件。
在一摞即将被销毁的麻醉记录中，他找到一张残缺的手术同意书："患者L.M.，子宫切除术，1975年3月...同意人签名："后面的部分被撕掉了，但纸张边缘残留着半个指纹，与登记簿上的血指纹完全吻合。
阿强的瞳孔在黑暗中扩大："阿雯不是林美玲的女儿...她是被调包的孩子。
林美玲当年做的是子宫切除手术，根本不可能生育。"
程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墙角的一个旧纸箱吸引。
箱子上积满灰尘，但有几个新鲜的指印，像是有人最近刚翻动过。
他掀开箱盖，里面是一堆废弃的病历本，最下面压着一本1970年的《护理人员登记册》。
当翻到林美琪的照片时，程墨的指尖微微发颤。
照片中的护士微笑着，左眉上还没有那道伤疤。
而在她旁边的照片页被人撕掉了，只留下装订线处的残角，上面用铅笔写着"实习医师 周"，字迹己经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认。
"我们得去特别监护室。"程墨合上册子，纸张发出轻微的叹息，"那里可能有答案。"
他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像是投入深井的石子，久久没有回音。
程墨走向那个被塞了信封的抽屉。
抽屉的滑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多年未曾开启。
信封上的火漆印在灯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三条波浪线像是毒蛇蜿蜒的痕迹。
他小心地拆开封口，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照片和一张出生证明的复印件。
照片上是年轻的林美琪抱着一个婴儿，背景是圣璐女校的医务室。
婴儿的襁褓上别着一个红十字徽章，与陈世荣保险柜里那张照片中的婴儿如出一辙。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张照片里的林美琪左眉上己经有一道淡淡的疤痕，而陈世荣那张照片里的女人却没有。
"双胞胎..."程墨低声说道，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边缘，"林美琪有个双胞胎姐妹。"
阿强凑过来，呼吸喷在程墨的耳畔："所以阿雯的母亲其实是..."
"林美玲。"程墨展开那张出生证明的复印件，"但林美玲当年做了子宫切除手术，不可能生育。这意味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出生证明上"母亲"一栏的名字被墨水涂黑，但透过强光，依然能辨认出"林美琪"三个字的轮廓。
而在"父亲"一栏，赫然写着"周志明"。
"阿雯是周志明和林美琪的女儿。"程墨的声音低沉，"但为什么会被林美玲抚养？"
阿强突然指向照片背面的一行小字："看这个。"
程墨翻转照片，上面用褪色的钢笔写着："1975.3.16，永远记住这一天"。字迹颤抖，像是写字的人情绪激动。
"3月16日..."程墨的瞳孔微缩，"圣璐女校火灾的日期。但火灾发生在1966年..."
他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阿强猛地拽住他的手臂："有人来了！"
程墨迅速将照片和文件塞回信封，但为时己晚。储藏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手电筒光束首射他们的眼睛。
"不许动！"一个冷硬的声音喝道，"警察！"
阿强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我是湾仔警署的李国强！"
手电筒的光束移开，露出三张陌生的面孔。
为首的警官冷笑道："李警官？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人非法闯入医院档案室。
"他的目光扫过程墨手中的信封，"请放下证物。"
程墨缓缓将信封放在桌上，同时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阿强。阿强会意，突然指着门口喊道："小心！"
趁着警察分神的瞬间，程墨抓起信封冲向另一侧的紧急出口。
身后传来阿强的喊声和警察的呵斥，但他没有回头。
紧急出口的楼梯盘旋而下，黑暗中只有他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回荡。
当他冲到医院后巷时，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
程墨靠在潮湿的砖墙上，胸膛剧烈起伏。
他打开信封，再次确认那张出生证明——在"周志明"的签名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指印，像是婴儿的手印。
"阿雯..."程墨喃喃自语，"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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