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香港笼罩在春日的薄雾中。
程墨站在福记茶餐厅的霓虹招牌下，指尖轻轻着那张从陈世荣处得到的收据。
茶餐厅刚开门，铁闸卷起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格外刺耳。
蒸笼里飘出的叉烧包香气混合着晨间的露水气息扑面而来。
程墨推开玻璃门，门框上挂着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他选了靠窗的2号桌坐下，这是收据上记载的位置。
桌面上的油渍被擦得发亮，木纹里渗着经年累月的茶渍，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先生食乜嘢？"老板娘系着沾满油污的围裙走过来，手里的小本子己经卷了边。
她眼角的鱼尾纹在说话时皱成一团，右手拇指上还贴着创可贴。
程墨要了杯丝袜奶茶，趁她转身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餐厅布局。
收银台旁的墙上挂着1976年的日历，3月10日那天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圈。
他的目光扫过每张桌子——1号桌腿有修补痕迹，3号桌的藤椅断了条腿，唯独2号桌完好无损，显然是经常使用的座位。
"阿姐，"程墨将两张十元纸币压在糖罐下，"上周西有位林小姐在这里等人，记得吗？"
老板娘的手突然僵在半空，沾着面粉的指尖微微发抖："你系差人？"
"朋友。"程墨的声音放得很轻，"她最近出事了。"
老板娘左右张望，迅速收起钞票时，程墨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个蝴蝶纹身，己经褪成了青色："记得，那女仔好斯文，点了个菠萝包，坐足两个钟。
"她压低声音，"后来来了个男人，戴着口罩同鸭舌帽，讲话都唔敢大声，手指一首敲台面。"
程墨从内袋掏出笔记本，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几点走的？"
"七点几啦，天都黑晒。"老板娘突然想起什么，弯腰时围裙口袋里掉出串钥匙，"对了，那男人走时掉了东西，我收在柜台了。"
她从收银机后面摸出个牛皮纸信封。程墨接过来时，指尖感受到异样的厚度——里面装着照片。
信封边缘有被水浸湿又晾干的痕迹，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
照片上是林美玲与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背景是圣德中学的操场。
男人约莫五十岁，梳着严谨的三七分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透着几分傲慢。
他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胸前别着校徽，左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林美玲肩上，实则小指微微——这是个充满占有欲的动作。
照片背面用派克钢笔写着"1975.9.10 开学日"，墨迹有些晕染。
"认识这人吗？"程墨将照片转向老板娘。
老板娘凑近时，程墨闻到她发间的油烟味里混着廉价洗发水的茉莉香。
她突然瞪大眼睛："咦，这不是圣德中学的周校长？上个月电视采访过他的。
"她指着照片角落，"你看这个铜像，全港只有圣德中学操场有。"
程墨瞳孔微缩。圣德中学——正是林美玲任教的那所学校。
照片上周校长西装翻领上别着的金色钢笔，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离开茶餐厅时，晨雾己经散去。
程墨站在路边拦的士，余光瞥见街对面停着辆黑色奔驰，车牌HK-7856。
车窗贴着深色膜，但驾驶座上的烟头红光在晨曦中忽明忽暗，像只窥视的眼睛。
他假装漫不经心地绕到报摊买烟，从摊主老黄的镜子里观察那辆车。
司机戴着鸭舌帽，右耳垂有颗显眼的黑痣——与照片上周校长的特征完全吻合。
更令人在意的是，那人左手小指戴着枚金戒指，正无意识地敲击方向盘，节奏与老板娘描述的如出一辙。
"程生，今日的《华侨日报》。"老黄递来报纸时，悄悄塞了张纸条。程墨展开一看，是阿强的字迹："周志明，圣德校长，今早去了九龙城码头。"
的士驶过两个街区后，程墨突然让司机调头："去九龙城码头。"他摇下车窗，咸腥的海风灌进来，吹散了那张伪造的收据。
九龙城码头仓库区弥漫着鱼腥和机油的味道。
程墨穿过堆满木箱的巷道，铁皮棚顶漏下的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3号仓门前有新鲜的车辙印，铁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女人压抑的呜咽声。
他悄声推门，生锈的铰链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昏暗的灯光下，花店老板娘被绑在木椅上，嘴贴着电工胶布，右眼己经肿得睁不开。
角落里两个马仔正在打扑克，桌上摆着吃剩的叉烧饭，油腻的饭盒上落着几只苍蝇。
程墨从工具箱取出扳手，轻轻敲击生锈的水管。"叮"的回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格外刺耳，惊动了正在理牌的马仔。
"边个？"穿花衬衫的马仔警觉地站起来，后腰露出弹簧刀的轮廓。
程墨闪身到货架后，扳手精准击中第一个马仔的膝盖。
那人抱着腿倒地哀嚎时，第二个马仔己经掏出刀扑过来。
寒光闪过，程墨侧身避开刀锋，皮鞋狠狠踩在对方脚踝上。
清脆的骨裂声中，他夺过刀抵住马仔喉咙："周校长给了多少钱让你们灭口？"
马仔瞪大眼睛，瞳孔剧烈收缩："你...你点知..."他牙齿打颤的声音像在敲摩斯密码。
程墨扯下老板娘嘴上的胶布。她剧烈咳嗽着，嘴角渗出血丝："那...那个校长...林小姐怀了他的...他怕影响竞选教育署..."她突然瞪大眼睛看向门口，"小心！"
仓库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声。
程墨拽着老板娘躲到货架后，玻璃窗被子弹击碎的瞬间，他看清了来人的脸——正是照片上那个金丝眼镜，此刻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手里握着的左轮手枪还在冒烟。
"周志明，"程墨冷笑，"果然是你。"
子弹打在铁架上迸出火星，震落一层铁锈。
程墨摸到墙边的电闸，猛地拉下。黑暗笼罩仓库的刹那，他拖着老板娘从后门冲了出去。
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远处货轮的汽笛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巷口的公用电话亭里，程墨拨通阿强的号码，听筒上还沾着前一个使用者留下的口红印。
"查周志明，圣德中学校长，要快。"
听筒那头的阿强声音发颤："刚查到！这混蛋十年前在澳门圣璐女校性侵过学生，当时用捐款压下来了。
最近在竞选教育署副署长..."背景音里传来翻档案的沙沙声，"等等，林美玲的尸检报告原件被调包了！新报告显示她..."
电话突然断线。程墨挂断时发现话筒上沾着血——不知何时他的袖口己经被子弹擦破，鲜血正顺着表带渗入表盘。
远处警笛声渐近，他最后看了眼仓库方向，周校长的奔驰车正疯狂倒车逃离，后轮碾过积水溅起肮脏的水花。
老板娘哆嗦着抓住他的胳膊，指甲陷入他的皮肉："后日...周志明要去半岛酒店...参加教育署酒会..."她咳出一口血沫，"他...他会在那里见重要人物..."
程墨望向维多利亚港的方向，一艘渡轮正缓缓驶离码头。
他掏出那张合影，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周志明虚伪的笑脸上，金丝眼镜反射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酒会..."他轻声重复，嘴角浮起冰冷的弧度。
沾血的手指在照片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指印，正好盖住周志明胸前的校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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