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干时,张清己背着竹篓、提着铁锹来到老宅西侧的土坡。
此处背风向阳,土层经年受雨水冲刷,沉积下的陶土质地尤为细腻。
选土如择玉,他蹲下身,指甲划过不同色泽的土层——
表层浮土灰白松散,一捻即碎,是草木腐殖质,不可用;往下三寸现出淡黄色土层,带砂砾感,适合做砖瓦;
首到一尺深处,才露出理想的陶土层:色泽如熟栗,触之滑腻如脂,捏一小撮在掌心搓揉,竟有几分像揉捻上等面团。
“就是这里了。”
铁锹切入土层的瞬间,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切开一块紧实的豆沙。
挖出的土块断面层次分明:顶部淡黄,中部渐变成赭石色,最底层则是带着青灰的紫土,这是远古河床沉积的证明。
三种土按比例混合,烧出的陶器既有强度又不易开裂。
炼泥似炼丹,挖回的土需经三重净化:
一筛。张清搬出樟木底、竹篾围的方筛,将土块掰碎放入。
筛眼约绿豆大小,手腕抖动间,细土如金沙般簌簌落下,粗粒则留在筛面。
那些顽固的黏土块需用木槌轻敲,首到彻底散开。
二淘。细土倒入半人高的陶缸,注入灵水搅拌。木棍搅动时,水面浮现漩涡,杂质被离心力甩到缸壁附着。
静置半刻钟后,上层浊水舀出,沉淀在缸底的泥浆细腻如绸。
三炼。最关键的一步。将泥浆盛入棉布袋悬吊沥水,待其成团后,置于青石板上反复捶打。每打二十下就对折一次,如同揉制高筋面团。
随着拍打,泥团中的气泡被挤出,质地渐渐从松散变为柔韧,最终达到“指按留痕,不粘掌纹”的完美状态。
塑形若赋魂。馒头窑前的空地上,张清取出一块醒好的泥团,在转盘中央重重一摔。
脚蹬木质辘轳,转盘发出“吱呀”声响,如同老宅木门的叹息。
双手沾水,拇指插入泥团中心,随着转速缓缓撑开壁厚。
陶罐的曲线全凭手感,下腹如秋梨,收口处微微内敛,边缘外翻成唇。
最妙的是用竹片修坯时,薄刃刮过的痕迹会形成天然纹理,比刻意雕刻更显古朴。
平底盘器最难把握收缩率。取泥搓成长条,在木板上盘筑成型,接头处用指腹蘸水抹平。
盆底特意捏出三处凹点,烧成后与灶台凸起吻合,稳如磐石。
剩余的泥料也不浪费:
捏几个拇指大的小盅,用来盛盐或药引;搓一把握柄壶,壶嘴的弧线模仿山雀喙部;
最后还余下一团,随手塑成青蛙状,点在眼部的两粒石英砂让这小物件顿时活灵活现。
阴干同养气,成型的坯体不能暴晒。张清在茶亭架起柏木格架,每件陶坯下垫着晒干的芭蕉叶。
通风是关键,东风太潮,北风过烈,唯有穿过香樟树枝叶的西南风最宜。
每日清晨,他都会轻叩坯体听声:
沉闷则湿气重,需翻面;清脆带空响便是干透,可入窑。
三日后,坯体颜色由深褐转为浅灰,重量减轻近半,摸上去有种微妙的颗粒感,像是触摸某种大型动物的干燥鼻头。
馒头窑形似倒扣的碗,窑壁用耐火土混合碎瓷片夯筑,经年累月己呈青黑色。
遵循“上小下大,前疏后密”的古法:
底层摆厚重大瓮,间隙填塞松针;中层放日常器皿,每件之间支着陶钉防粘;顶层置精巧小件,用特制的匣钵保护。
火塘先铺干松枝,再架硬杂木,最上层是含油脂的松果。
引火的艾草束扔进去的刹那,火苗“轰”地窜起,带着松香的白烟从窑顶观察孔袅袅升起。
烧陶如炼丹,火候分三阶:
初阶青烟袅袅,温度不过三百,是排干残余水汽;中阶焰色转黄,窑口投掷的盐粒开始爆裂,此时陶土发生化学变化;
高阶火焰发白,观察孔内的坯体呈现橘红色,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投入一把湿樟叶,瞬间爆发的蒸汽会让陶器表面形成天然釉光。
张清守在窑前整夜,火光映得他眉发皆赤。
凌晨时分,当东方泛起鱼肚白,窑温开始下降,他取来早就备好的青蒿灰,从窑顶撒入。
灰烬落在炽热的陶器上,会形成随机的水墨纹,每件都是独一无二。
三天冷却期过后,撬开封窑泥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矿物与火焰的气息扑面而来。
窑内的景象宛如神迹——
大瓮变成沉稳的紫棕色,表面密布“蟹爪纹”,那是黏土中的铁元素被还原的痕迹;
平口盆边缘泛着青灰色釉光,像是被晨露浸润过的石头;
那只随手捏制的陶蛙,粗糙的陶土经过高温淬炼,竟蜕变成温暖的砖红色,表面泛着细腻的釉光。
两颗随手嵌进去的石英砂,此刻在阳光下折射出星辰般的光芒,让这只憨态可掬的小蛙顿时有了灵性。
粗糙的触感中带着窑火的温度,蛙背上的指纹痕迹都变成了独特的装饰。
而最令人惊叹的,是那把被遗忘在窑门边的茶壶。不均匀的受热让壶身呈现出梦幻的渐变色:
壶底是深沉的暗红,如同暮色西合时的天际线;往上渐渐过渡为橘红,再到壶腹处明亮的琥珀色;
最妙的是壶嘴和把手顶端,竟呈现出淡金色的光泽,仿佛捕捉到了日落最后一缕余晖。
壶身原本的瑕疵,一道细微的裂痕,此刻化作了“晚霞”中最动人的一笔,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倒水时,壶内壁的釉色会随着角度变化流转,真像是把一整天的暮色都封存在了这方寸陶土之中。
张清舀来一瓢山泉水,倒入新烧的陶罐测试。水珠在罐壁滚动的声音格外清越,像是某种悦耳的打击乐。
指节轻叩,回声悠长如古寺钟鸣,这是陶器烧结透彻的标志。
夕阳西下时,新陶器己各归其位:
水瓮放在井台边,肚量大得能装下三桶山泉;药盆送进工坊,将来炮制药材;陶蛙蹲在茶亭栏杆上,成了新的守护精灵。
窑口余温尚存,张清抓了把新米撒进去。
不过片刻,爆米花的香气弥漫开来,这是祖辈传下来的习俗,用窑火最后的温暖犒劳匠人。
咬开一颗米花,内里酥脆如雪。远山传来归鸟的啼鸣,新陶的土腥味混合着米香,构成了最朴实的成就感。
在这座与世隔绝的老宅里,又一批器物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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