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山雾还未散尽，张清便己披衣起身。进入地窖，一股的凉意夹杂着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
昨晚放入的橡子面团此刻正静静躺在陶盆里，表面布满了细密的气泡，像是一块沉睡的海绵。
他伸手轻轻按压，面团立刻凹陷下去，又在指尖离开后缓慢回弹，留下一道浅浅的指痕。
这触感让他想起深山里那些长满苔藓的腐木，柔软中带着韧性。
“成了。”张清嘴角微扬，小心地将陶盆捧出地窖。
晨光下，面团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褐色，表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那是长时间发酵产生的天然酵膜。
灶间的火苗舔舐着铁锅底部，张清取来前几日晒干的桑葚。
这些紫黑色的浆果己经缩成拇指大小，表面结着一层薄薄的糖霜，在晨光中像是一粒粒玛瑙。
他用石臼轻轻捣碎，桑葚立刻渗出深紫色的汁液，染得臼底一片瑰丽。
果汁与果肉分离时，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醉人的甜香，引得屋檐下的麻雀都探头张望。
面团在青石板上铺开的瞬间，张清就察觉到了不同。
普通面粉会粘手，但这橡子面却像是活物一般，随着他手掌的起伏自如地伸展收缩。
揉入桑葚酱时，深紫色的果肉与灰褐色的面团交织缠绕，渐渐形成一种梦幻的紫灰色，像是黎明时分的山雾。
他特意留了些完整的桑葚粒，在最后成型时按入表面，那些紫黑的斑点顿时让朴素的发糕多了几分生气。
蒸笼里的水汽开始升腾，张清将做好的生坯放入其中。桑叶垫底是山里人的智慧，既防粘又添清香。
盖上笼盖的刹那，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祖母说的话，“发糕要蒸得蓬松，得让蒸汽慢慢哄它。”
此刻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倒真像是在哄着这个即将蜕变的面团。
等待的间隙，张清坐在门槛上削制新的竹筷。阳光穿过香樟树枝叶，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忽然，一阵异样的甜香钻入鼻腔，不是桑葚的果香，而是某种更为醇厚的、带着焦糖气息的香味。
他快步回到灶前，掀开笼盖的瞬间，一团白雾腾空而起。
雾气散尽时，蒸笼里腾起一团带着甜香的白烟。
那发糕己膨胀得几乎顶开笼盖，表面自然裂开的纹路如同秋日盛放的野菊，每一道裂痕边缘都泛着的焦糖色光泽。
熟透的桑葚粒镶嵌其间，被热气蒸得微微爆浆，紫红色的果汁顺着糕体缓缓滑落，在竹制蒸笼底积成一小汪晶莹的果蜜。
张清用竹刀沿边缘轻轻一划，发糕便顺从地分开。切开的断面宛如蜂巢，无数细密的气孔中还在渗出丝丝热气。
紫灰色的糕体里，桑葚的深色果肉形成蜿蜒的脉络，有些己经完全融化在面糊中，有些还保持着完整的颗粒感。
最妙的是那些气孔壁，薄得近乎透明，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
蒸腾的热气裹挟着复合的香气扑面而来，橡子粉的坚果醇厚、野生酵母的微醺酒香、桑葚的酸甜果韵，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蜂蜜甜味。
（啊！想吃！有夜间嘴馋的宝宝吗？）
这香气活像是有形之物，勾得人食指大动。张清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却还是将发糕放在青瓷盘里，置于通风的竹帘下。
他知道，此刻的发糕虽然，但内里的水汽还未完全平衡。
待晾至微温时，那些蓬松的气孔会稍稍回缩，形成更为绵密的口感；桑葚的酸甜也会与橡子粉的甘苦更好地融合。
窗外的山雀似乎也懂得这个道理，虽然围着窗台蹦跳，却都默契地没有啄食，只是偶尔歪头打量着这块正在“醒”的糕点。
晨风拂过，发糕表面的裂纹间，一颗的桑葚突然“噗”地坠落在盘底，溅起一小朵紫红色的花。
这动静惊飞了窗外的山雀，却让张清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这预示着发糕己经达到了最完美的状态。
午后阳光正好，张清背着竹篓往后山的松林走去。秋风掠过树梢，带来松针摩擦的沙沙声。
仰头望去，墨绿的松枝间缀满了棕褐色的松塔，有些己经裂开了鳞片，露出里面的松子。
攀爬是摘松子的必修课。张清选了一棵枝桠粗壮的老松，双手抱住树干，赤脚在粗糙的树皮上一蹬，整个人便灵巧地窜了上去。
树皮摩擦着掌心，带着阳光的温度和松脂的黏腻。高处的视野豁然开朗，可以望见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在秋阳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蓝色。
松塔入手沉甸甸的，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
张清用柴刀背轻轻一敲，松塔便像朵花般绽开，里面整齐排列的松子哗啦啦落入掌心。
这些松子呈浅棕色，顶端带着一小片灰白的翅膜，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他挑了一颗最的用牙齿磕开，松仁的油脂香气立刻在口腔中爆开，带着松林特有的清香。
采摘的过程像是某种冥想。手拂过松枝的触感，松塔在掌心的重量，松子落入竹篓的脆响，所有感官都被调动起来。
不知不觉间，竹篓己经装了大半，沉甸甸地压在背上。下山时，他的布鞋踩在厚厚的松针上，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寸，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回到老宅时，日头己经西斜。厨房里，张清将松子倒入竹筛，捡去碎壳和杂质。
铁锅烧热后，松子倒进去的瞬间就爆出一阵噼啪声，像是下了一场小雨。
随着不断翻炒，松仁的油脂渐渐渗出，在锅底形成一层亮晶晶的薄膜，香气也从最初的青涩转为浓郁的坚果香。
炒好的松子晾凉后，张清开始熬糖。灵水与野蜂蜜按特定比例混合，在小铜锅里慢慢熬煮。
糖浆从大泡转为小泡时，他加入了一小撮盐，这能让甜味更有层次。
糖色转为琥珀色的瞬间，炒好的松子倾泻而入，木铲快速翻动，让每颗松子都裹上晶莹的糖衣。
最妙的时刻发生在出锅前。张清将滚烫的糖酥倒在抹了山茶油的青石板上，用木铲迅速摊开。
冷却的过程中，糖浆拉出的细丝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像是给每颗松子都穿上了金线编织的外衣。
掰开一块，糖壳脆而不硬，松仁酥而不碎，甜与咸的平衡恰到好处，尾调还带着一丝蜂蜜的花香。
正当他品尝这秋日的馈赠时，几只迟归的蜜蜂循着甜香嗡嗡飞来，在糖酥上方盘旋不去。
张清掰下一小块放在窗台上，看它们小心翼翼地落在糖块上，透明的翅膀在夕阳中快速振动，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这一刻，山居的宁静与甜蜜，全都凝结在了这金黄剔透的松子糖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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