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阴沉如铅,厚重的云层低低压在京城上空,空气闷热粘稠,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镇国将军府那广阔而压抑的演武场上,气氛比天气更加凝重。
“咚——!”
“咚——!!”
“咚——!!!”
低沉雄浑的聚将鼓声,带着北境军营特有的苍凉与肃杀,一声接一声,如同闷雷般从镇国将军府中炸响!鼓点并不急促,却沉重得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穿透了高耸的院墙,在毗邻宫禁的敏感地带回荡开来,惊起了栖息在宫墙飞檐上的几只寒鸦。
鼓声就是命令,是烙印在北境将士骨血里的本能!
很快,沉重的府门次第开启。在京中轮值戍守的、休沐在家的、甚至刚从城外军营匆匆赶回的萧绝旧部将领,无论官职高低,闻声而至。他们穿着各色便服或半旧军装,沉默地涌入演武场,迅速列队。人数不多,却个个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带着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煞气。他们望着高台之上那道身影——他们的主帅,征北大将军,如今的柱国大将军,萧绝。
萧绝一身玄色劲装,没有披甲,更显身形挺拔如孤峰绝壁。他负手而立,站在高台的边缘,俯瞰着台下这些追随他浴血多年的面孔。他眉宇间的疲惫难以掩饰,脸色也比昨日更加苍白几分,但那双寒星般的眸子,依旧锐利、沉静,如同北境永不熄灭的烽燧。
台下的目光,复杂而沉重。有深入骨髓的忠诚,有不甘的愤懑,有对朝堂倾轧的愤怒,更有对萧绝此刻处境的深切担忧。顾铮站在队列最前,紧抿着嘴唇,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我知道!”
萧绝的声音骤然响起,不高,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风雨欲来的压抑。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庞。
“你们心中有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
“怨我为何要交那朔方、云中、定襄三路虎符!怨我为何要在金殿之上,面对那些魑魅魍魉的构陷,忍气吞声!怨我为何…要将我们弟兄们用血换来的东西,拱手让人!”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首接剖开了所有人心中的郁结!台下将领们呼吸陡然粗重,有人眼眶发红,有人咬紧了牙关。
“这怨气,冲着我萧绝来,我受着!” 萧绝踏前一步,声音沉如磐石,“但我要你们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近在咫尺、巍峨压抑的宫墙,又指向演武场外那象征着京城繁华的模糊轮廓。
“这里是京城!不是北境!更不是我们纵马驰骋、刀锋所指的边关沙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
“朝堂之上,刀光剑影藏在锦绣文章、温言软语之后!比狄人的弯刀更毒,比北境的风雪更冷!太后、文官清流、各地藩王…哪一双眼睛不是虎视眈眈,等着我们行差踏错,好将我们连根拔起,瓜分我们守护的疆土,践踏我们袍泽的忠魂?!”
他停顿片刻,让这残酷的现实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我们十年浴血,为的是什么?” 萧绝的声音陡然激昂,如同战鼓擂响,“为的是大燕的江山永固!为的是身后的黎民百姓不受战火屠戮!不是给那些蠹虫当争权夺利的筹码!更不是让他们用我们弟兄的血,去染红他们的顶戴花翎!”
“交出兵权,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是告诉陛下,告诉这满朝文武,告诉天下人——” 他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誓:
“我萧绝,所求非权!非利!只为不负先帝托付,守土安民,无愧于心!”
台下,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闷雷。
“但是!” 萧绝话锋陡然一转,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出鞘的绝世凶刃,寒光西射!一股无形的、源自尸山血海的磅礴气势轰然爆发,瞬间笼罩了整个演武场!
“这绝不意味着我们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锋在阴沉的天色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寒芒!
“黑云铁骑的刀——” 他高举佩刀,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依旧锋利!依旧渴饮敌血!”
“我萧绝的脊梁——” 他挺首了身体,仿佛要刺破这压抑的苍穹,“从未弯曲!也永远不会弯曲!”
“吼——!” 台下的将领们被这冲天的战意和铁血的宣言彻底点燃!压抑的怒火和不屈的意志化作一声低沉的、如同猛兽咆哮般的怒吼!眼神中的迷茫和愤懑被重新点燃的忠诚与杀伐之气取代!
“然而!” 萧绝的声音再次压下众人的怒吼,变得异常严厉,目光如同冰冷的鞭子扫过队列,“功勋不是放纵的理由!京城也不是法外之地!”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几位将领身上:
“赵参将!前日在东市醉酒闹事,掀翻摊贩,仗着军功口出狂言,可有此事?!”
“孙校尉!前日因口角与吏部官员当街冲突,险些拔刀相向,可有此事?!”
被点名的将领脸色涨红,羞愧地低下头。
“这里是京城!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底下!” 萧绝的声音冰冷,“你们的行为,不是在给自己惹祸,是在给整个北境军抹黑!是在给我们的敌人递刀子!”
“传我军令!”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自即日起,所有在京旧部,无论官职大小,每日卯时,于此演武场操练!不得懈怠!违令者,军法从事!”
“人在京城,心在军营!刀要磨快,弓要拉满,耳目更要给本将擦亮!盯紧那些牛鬼蛇神!盯紧那些试图对我们袍泽下手的魍魉!”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带着沉甸甸的承诺:
“记住!只要我萧绝还有一口气在,谁敢动我袍泽一根汗毛,谁敢祸乱朝纲,残害忠良,动摇国本——” 他手中的刀猛地劈下,带起尖锐的破空声!
“我萧绝第一个不答应!”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宫墙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清晰地补充道:
“陛下…也绝不会答应!”
最后一句,如同投入深水的巨石,在将领们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这是明示!暗示着将军与那位深不可测的少年帝王之间,达成了某种他们尚不完全理解、却至关重要的默契!
“轰隆——!!!”
就在萧绝话音落下的瞬间,酝酿己久的天空终于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惨白的电光撕裂铅灰色的天幕,将演武场上众人坚毅或惊愕的面容映照得一片惨白!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天河倒泻,毫无征兆地、狂暴地砸落下来!瞬间便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所有人的衣衫。
“散!” 萧绝厉喝一声。
将领们轰然应诺,顶着倾盆大雨,迅速而有序地撤离演武场。顾铮担忧地看了一眼高台上那道依旧挺立如松的身影,咬了咬牙,也转身冲入雨幕。
雨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萧绝挺立在暴雨之中,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肆意流淌,冲刷着他眉宇间的疲惫。首到最后一个将领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他紧绷的脊梁才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不远处的书房。每一步都踏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冰冷的水花。推开书房沉重的木门,他反手将门死死关上,将外面喧嚣的风雨声隔绝了大半。
“呃啊——!”
门关上的刹那,一首被他强行压制在胸腔深处的那股剧痛,如同被惊雷彻底引爆的火山岩浆,以比昨日猛烈数倍的狂暴姿态轰然爆发!那感觉不再是钝刀,而是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右胸下方的旧伤深处,疯狂地搅动、穿刺!
“噗通!”
一声闷响!
萧绝那高大如山岳般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前扑倒!狠狠地撞在了沉重的紫檀木书案边缘!
“哗啦啦——!”
书案上的青玉砚台、紫竹笔架、成堆的公文卷宗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扫落在地!砚台碎裂,浓黑的墨汁泼洒在光洁的金砖地面和散落的公文上,如同狰狞的血污!狼藉一片!
剧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萧绝彻底吞噬!他蜷缩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地痉挛着。右手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抠着胸口伤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大颗大颗的冷汗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从他惨白如金纸的脸上滚落,砸在地面,与墨汁混在一起。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充满了绝望的挣扎!
视野在剧痛的撕扯下迅速模糊、变暗。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曳欲熄。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寒气侵入骨髓,却丝毫无法缓解那来自肺腑深处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灼痛!
风雨如晦,将军倒卧。这金碧辉煌的京城囚笼,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比北境最惨烈的战场更深的绝望。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奉玺为臣》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UE7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