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带着一种病态的惨白，艰难地穿透寝宫偏殿厚重的窗纱，在冰冷华丽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殿内烛火未熄，与天光交融，形成一种昏沉暧昧的氛围。浓重的药味依旧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混合着昨夜残留的龙涎香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萧绝靠在软榻上，昨夜那鬼魅般的黑影和“龙骧卫”的猜想带来的寒意尚未完全退去，右肋下的旧伤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不适。他闭目养神，试图理清这深宫迷局中的每一根丝线。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燕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素白的寝衣，只在外面随意披了一件薄薄的、质地轻软的玄色外衫。脸色比昨夜似乎更加苍白，眼下那两抹浓重的青黑在晨光下无所遁形，如同淤青，昭示着他同样彻夜难眠的疲惫。他手中端着一只白玉碗，碗中盛着浓黑如墨、热气氤氲的汤药，那刺鼻的苦涩气味瞬间盖过了殿内原有的气息。
他屏退了所有想跟进来侍奉的宫人，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燕昭走到萧绝榻边，并未立刻坐下。他垂眸看着碗中翻腾的热气，过于精致的眉眼在氤氲的水雾后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竟奇异地褪去了几分帝王惯有的凌厉，显出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柔和。
他拿起碗中一枚温润的白玉汤匙，轻轻搅动着浓稠的药汁。动作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仪式感的专注。
“太医说，这药得趁热喝才有效。”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却刻意放得很轻柔，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他舀起一勺漆黑的药汁，凑近唇边，极其认真地吹了吹。那专注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他手中捧着的不是一碗苦药，而是什么稀世珍宝。吹凉了，才将汤匙稳稳地递到萧绝唇边。
萧绝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燕昭。晨光勾勒着他过于苍白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睫，那份专注和小心翼翼，与昨夜那个用伤疤宣告占有权、如同毒蛇般冰冷的帝王，判若两人。
这温情，是真是假？
是昨夜“龙骧卫”带来的震慑后，帝王施舍的愧疚？还是另一种更为高明的、润物无声的掌控？用这碗苦药，继续消磨他的意志，加固这无形的囚笼？
萧绝心中五味杂陈，如同打翻了药罐，苦涩弥漫。他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那虚假的温情，只是沉默地张开嘴，就着燕昭的手，一口一口，将那苦得钻心、仿佛带着腐蚀性的药汁咽了下去。每一次吞咽，喉间的苦涩都如同冰冷的锁链收紧一分。
一碗药终于见底。
燕昭并未立刻起身离开。他放下药碗，拿起一方素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的丝帕。动作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轻柔，伸向萧绝的嘴角。
微凉的指尖隔着丝帕，极其细致地擦拭着萧绝唇边沾染的药渍。那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然而，就在擦拭的过程中，燕昭的指尖，不经意间，极其短暂地擦过了萧绝略显干燥苍白的下唇。
一瞬间的触碰。
微凉，柔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试探？
萧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被冰冷的蛇信舔舐过！一股细微的战栗顺着脊椎窜起。
燕昭擦拭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目光，不再是落在药渍上，而是牢牢地、灼热地锁住了萧绝那刚刚被他指尖擦过的唇瓣。那眼神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探究，有迷茫，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甚至…一丝转瞬即逝的、近乎脆弱的犹豫？
他仿佛想说什么。薄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喉结滚动。那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什么情绪即将破冰而出。
然而，奉玺为臣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奉玺为臣最新章节随便看！就在这微妙而短暂的寂静即将被打破的刹那——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殿外，骤然响起内侍总管李德全刻意压低、却因极致的急促而微微变调的通禀声！那声音如同利刃，瞬间撕裂了殿内粘稠的、充满试探的氛围！
燕昭擦拭的动作猛地僵住！
萧绝的心脏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北境？！八百里加急？！
他才离开北境多久？！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燕昭脸上的那点罕见的柔和，如同被狂风卷走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凝重！他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进来！” 他的声音冷硬如铁。
李德全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进来，脸色煞白，双手高高捧着一封用火漆密封、还沾着泥泞水渍的信筒！那火漆上，赫然印着代表十万火急的猩红狼烟标记！
燕昭一把夺过信筒，动作粗暴地拧开密封的铜盖，抽出里面折叠的军报。他展开信纸，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瞬间扫过上面的文字。
随着目光的移动，燕昭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越来越沉！如同暴风雨前压城的黑云！捏着信纸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暴突，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虬结！一股冰冷刺骨、足以让殿内温度骤降的怒意和凝重，如同实质的寒潮，轰然从他周身爆发出来！
“陛下！” 萧绝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用尽力气撑起上半身，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和沙哑，“北境…究竟出了何事？！”
燕昭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不再是方才的幽深复杂，而是化作了两柄淬了剧毒的寒冰利刃，带着雷霆般的暴怒、冰冷的审视、以及一丝…被深深侵犯了领地的、近乎扭曲的妒恨！如同被激怒的凶兽，死死地锁定了萧绝！
他一步踏到萧绝的软榻前，没有言语，而是将手中那封沾满泥泞的军报，狠狠地、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拍在了萧绝面前的矮几上！
“砰！”
一声巨响！矮几上的茶盏被震得跳起，又重重落下！
“萧！大！将！军！”
燕昭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讥讽：
“看看！这就是你给朕的‘太平’北境？！这就是你留下的‘忠勇’部将！”
他的手指几乎戳到萧绝的鼻尖，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萧绝心上：
“你前脚刚离开北境！狄族残部便勾结了新立的草原狼主，集结数万控弦之士，趁我边防空虚，连破朔方、云中、定襄三镇！”
“守将——” 燕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暴怒，“是你亲口向朕保证、委以重任的心腹爱将！赵广！孙彪！李牧！”
“三镇！三镇啊！一日之间！城破人亡！军民死伤无数！粮草辎重尽丧敌手！”
他猛地俯身，冰冷的呼吸喷在萧绝惨白的脸上，眼中是翻腾的怒火和更深的猜忌：
“这就是你交给朕的‘万全’？！这就是你麾下‘忠勇无双’的北境铁骑？！萧绝！你告诉朕！这到底是狄人太强，还是…有人，故意放水？！嗯？！”
北境烽烟再起！三镇失守！
而首当其冲被推上风口浪尖、承受帝王滔天怒火与猜忌的，正是刚刚交出朔方、云中、定襄三路虎符、身负重伤、被困深宫、动弹不得的萧绝！
更大的风暴，裹挟着血腥与阴谋的狂潮，己然降临！将这深宫的囚笼，瞬间化作了审判的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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