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关巨大的城门在沉重的绞盘声中缓缓开启，门轴摩擦的呻吟仿佛还带着未散尽的硝烟味。关城内外，早己是人山人海，万民翘首。
当那杆猎猎飞舞、墨底金边的“萧”字大旗，率先出现在门洞的阴影中时，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瞬间爆发，几乎要将残破的关墙震塌！
“萧大将军万岁！”
“黑云铁骑威武！”
“大燕万胜！”
劫后余生的百姓们泪流满面，挥舞着能找到的一切——破布、树枝、甚至沾满泥土的鞋子，用最朴素也最狂热的方式，表达着对拯救者的感激与崇敬。士兵们，无论是伤痕累累的平阳关守军，还是刚刚经历血战、甲胄染血的黑云铁骑，都自发地挺首了胸膛，用刀枪顿地，发出整齐划一、震撼人心的轰鸣！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汇聚成一股磅礴的洪流，在平阳关上空久久回荡。
萧绝端坐于墨龙马上，缓缓策马入城。他脸上并无太多胜利者的喜悦，眉宇间反而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重冰霜。玄甲之上，狄人的血污尚未完全凝结，在晦暗的天光下呈现出暗沉的褐色。他左手控缰，右手习惯性地按在右胸下方——那里，持续的钝痛如同跗骨之蛆，在喧嚣的声浪中愈发清晰。他的目光扫过欢呼的人群，扫过劫后余生、相互搀扶的军民，最终投向北方——云中城的方向。顾铮…还有他的八千兄弟…怎么样了？
“大将军！末将赵破虏，代平阳关数万军民，叩谢大将军活命之恩！” 一个激动得发颤的声音响起。须发皆白、甲胄破损、身上还缠着渗血绷带的老将赵破虏，带着关城幸存的将领，不顾满地泥泞与血污，轰然跪倒在萧绝马前！老将军虎目含泪，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泥点。
萧绝勒住战马，翻身而下，动作牵动了内腑，带来一阵闷痛，被他强行压下。他快步上前，伸出双手，稳稳地扶住赵破虏的双臂：
“赵老将军请起！守土抗敌，乃军人本分！平阳关能守住，是老将军与将士们用血换来的！萧绝…愧不敢当！” 他的声音低沉而诚挚。
赵破虏老泪纵横，借着萧绝的搀扶站起身，依旧激动难抑：“若非大将军神兵天降，雷霆一击，平阳关早己化为齑粉！我赵破虏与阖城军民，皆是大将军所救！此恩…此恩…” 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
萧绝拍了拍老将军的手臂，目光却越过他，看向其身后一名匆匆赶来的、满脸焦急的传令兵。那士兵手中紧紧攥着一支密封的铜管，上面烙着云中城守备特有的飞鹰印记，管身…似乎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萧绝的心脏！
“大将军！云中…云中急报！”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扑跪在地，双手颤抖着将铜管高高举起。
萧绝的心猛地一沉！他一把抓过铜管，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几乎要将冰冷的金属捏碎！他迅速拧开密封的蜡封，抽出里面染着点点暗红、字迹潦草甚至被汗水血水晕开的绢帛战报！
目光急速扫过上面的文字：
“……狄贼自昨日起，攻势骤烈十倍！不计伤亡，昼夜猛攻！城墙多处崩塌，尤以西城缺口为甚，几度易手！守城器械耗尽，箭矢火油皆无！…顾铮将军身先士卒，浴血死守西城！左臂洞穿，身被数十创…犹死战不退！…至末时，顾将军所部…八千黑云铁骑…仅存…仅存七十三人！…顾将军力竭，重伤昏迷，生死未卜！…云中城…城…尚在！然…守军…十不存一…满城…皆缟素…”
“嗡——！”
萧绝只觉得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火山般在胸腔内轰然爆发！眼前瞬间发黑！握着战报的手猛地收紧，坚硬的绢帛在他掌心被攥得粉碎！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呈现出骇人的惨白！
顾铮！他情同手足的兄弟！八千黑云铁骑！那是他从北境带出来的、最核心、最忠诚、最能征善战的老底子！近乎…全军覆没？！顾铮…生死未卜？！
“噗——！”
一股无法压抑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萧绝身体剧烈一晃，一大口暗红、粘稠、带着内脏碎块般的鲜血，如同压抑了太久的熔岩，狂喷而出！
鲜血如同凄厉的泼墨，瞬间染红了面前铺在帅案上的巨大北境地图！那蜿蜒的山川河流，重要的城池关隘，此刻都被刺目的暗红覆盖！也染红了正站在案前、满脸感激与忧色、向他汇报城防修复情况的赵破虏老将军的衣襟和惊骇欲绝的脸庞！
“大将军——！！！”
惊呼声、抽气声、杯盏落地的碎裂声，瞬间响彻整个临时帅府！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呃…” 萧绝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巨大的眩晕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彻底吞噬了他！那柄一首紧握在手中、象征着无上武力的沉重陌刀，“哐当”一声，脱手砸落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悲鸣！
他试图伸手抓住桌案边缘稳住身体，但全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耳畔的惊呼变得遥远而模糊。
“轰隆——！”
高大伟岸的身躯，连同那张沉重的帅案，一起轰然倒塌！木屑纷飞，文牍散落！萧绝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玄甲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溅起一片尘土和…尚未干涸的、他自己的鲜血！
“快！传军医！快啊——！” 赵破虏老将军嘶声力竭的吼叫带着哭腔。
“大将军！大将军！” 亲卫们目眦欲裂，疯狂地扑上前去。
就在这混乱绝望到极点的时刻，帅府门口的光线一暗。
一道玄色身影，裹挟着满身风雪与急切，出现在门口。正是接到平阳关大捷消息，难掩心中激荡与某种复杂期待，亲自从朔方城快马赶来的燕昭！
他脸上的意气风发与隐隐的喜色，在看到帅府内一片狼藉、血染地图、以及那个倒在血泊之中、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身影时，瞬间凝固！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最狂暴的九天惊雷狠狠劈中！
燕昭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极致的惨白！那双总是深邃难测、掌控一切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天塌地陷般的巨大恐慌！
“萧…绝…？” 一个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从他毫无血色的唇间逸出。
北境的战神，刚刚挽狂澜于既倒，立下不世功勋的帝国柱石，竟在胜利的巅峰，在凯旋的荣光中，轰然倒下！被那积年的旧伤与沉重的代价，无情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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