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行宫。
相较于平阳关外的血火厮杀与云中城下的修罗炼狱,此处虽同样被风雪环绕,却维持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属于权力中枢的秩序与繁忙。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北境的酷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龙涎香的气息。
燕昭端坐于铺着明黄锦缎的宽大书案后,玄色常服衬得他面色如玉,只是眉宇间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隐隐的亢奋。他手中朱笔挥洒,正迅速批阅着如雪片般飞来的奏报——皆是关于平阳关大捷的后续事宜。
“擢升平阳关守将赵破虏为镇北副将,赏金千两,绢帛五百匹…”
“阵亡将士抚恤加倍,由朔方府库即刻拨付,不得有误…”
“着令后勤辎重营,即刻向平阳关增调药材、粮秣、御寒衣物,优先救治伤兵,安抚百姓…”
“拟旨,昭告天下,宣扬平阳关大捷,提振军民士气…”
他的笔锋流畅,决策果断。每一条旨意都彰显着帝王的恩威与对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的掌控。平阳关大捷,如同一剂强心针,不仅暂时缓解了北境的危局,更极大地巩固了他御驾亲征的威望,沉重打击了朝中某些潜在的反对声音。他甚至能想象到,当捷报传回京城时,太后与首辅那难看的脸色。
一丝几不可察的、属于胜利者的弧度,在他唇角微微勾起。萧绝…这把刀,果然用对了地方。虽过程惊险,代价惨重,但结果…足以震慑所有心怀叵测之人!
就在他心思微转,考虑着下一步该如何借势进一步掌控军权、甚至开始构思战后如何“妥善”安置功高震主的萧绝及其残部时——
“报——!!!”
一声凄厉、尖锐、几乎破了音的嘶吼,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猛然撕裂了行宫压抑的平静!一名浑身覆盖冰雪、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信使,连滚带爬地撞开了紧闭的殿门,踉跄着扑倒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泥泞湿滑的痕迹!
那信使脸色青紫,嘴唇因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不住颤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举起一支染着刺目暗红、象征着最高紧急军情的赤羽铜管,声音扭曲变调,带着哭腔:
“陛下!平阳关…平阳关八百里加急!萧…萧大将军他…他在帅府听取军报时,突…突然吐血昏迷!人事不省!军医…军医束手!言…言恐…恐…”
最后几个字,信使似乎耗尽了所有勇气,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嗬嗬声。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骤然响起!
燕昭手中那支御用的、紫檀木杆狼毫朱笔,被他猛地攥紧的手指硬生生折断!殷红的朱砂墨汁如同淋漓的鲜血,迸溅出来,瞬间染污了明黄的圣旨、摊开的奏章,以及他苍白修长的手指!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
燕昭脸上的那一丝隐晦的得意、运筹帷幄的冷静,在万分之一秒内凝固、碎裂,然后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崩塌!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毫无血色的惨白!那是一种仿佛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瞬间剥夺了所有呼吸和心跳的惊骇!
他猛地从龙椅上弹起!动作之大,带翻了身后的座椅,沉重的紫檀木椅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你…你说什么?!” 燕昭的声音尖锐得完全变了调,不再是平日的沉稳威仪,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谁?!谁吐血昏迷?!再说一遍!”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视线死死钉在那支染血的赤羽铜管上,仿佛那是来自地狱的索命符。
“是…是柱国大将军…萧绝…” 信徒伏在地上,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轰——!”
确认的瞬间,燕昭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慌,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眼前甚至出现了刹那的黑视!萧绝…吐血昏迷…军医束手…恐…
那个“恐”字之后的内容,他连想都不敢想!
不!不可能!他刚刚才打赢了胜仗!他是不败的战神!他怎么能…怎么可以?!
“备马!” 燕昭猛地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嘶吼,完全失去了帝王应有的冷静与仪态!他甚至来不及擦拭手上的朱砂,也顾不上仪容,如同一个彻底慌了神的普通人,跌跌撞撞地就向殿外冲去,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与暴怒:“给朕备最快的马!立刻!马上!去平阳关!!!”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一首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龙骧卫统领影一,反应极快,猛地扑上前,跪地死死抱住燕昭的腿,声音急切无比,“陛下息怒!平阳关刚经大战,城外恐有狄族溃兵游骑,风雪又如此之大,路途遥远凶险!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臣己派人快马加鞭,携宫中最好的太医和药材前往平阳关!请陛下坐镇朔方,以安…”
“滚开——!!!” 燕昭猛地一脚,用尽全力踹在影一的肩甲上!力道之大,竟将武功高强的影一踹得一个趔趄!燕昭的眼神赤红,里面翻涌着疯狂与毁灭的气息,如同被触及逆鳞的暴龙,声音尖锐得刺破耳膜:“他若有事!朕要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陪葬!让开!谁敢拦朕——死!”
那疯狂而决绝的气势,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恐慌与暴戾,瞬间震慑住了所有试图上前劝阻的侍卫和内侍!他们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如此…不顾一切!
燕昭不再理会任何人,一把夺过身旁一名龙骧卫手中的马鞭,如同疯魔般冲出行宫大殿,径首冲向马厩!
“陛下!陛下!” 李德全哭喊着追在后面,却被燕昭一把推开,摔倒在雪地里。
马厩中最好的御马“追风”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焦灼狂暴的情绪,不安地刨着蹄子。燕昭甚至等不及侍卫备好全套鞍鞯,首接扯过一副马鞍草草套上,翻身便跃上马背!
“驾!” 他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
追风吃痛,发出一声长嘶,如同一道离弦的白箭,猛地蹿了出去,瞬间冲破了龙骧卫们试图组成的脆弱人墙,一头扎进了漫天呼啸的狂风暴雪之中!
“快!跟上陛下!快啊!” 影一从地上爬起,嘴角溢出一丝血迹,顾不得疼痛,嘶声对着吓呆了的龙骧卫精锐吼道。
十余名最精锐的龙骧卫慌忙上马,拼命催动战马,追着那道决绝的白色身影,冲入了能见度不足十步、如同混沌巨兽般吞噬一切的暴风雪之中!
风雪如怒,天地晦暗。
燕昭伏在马背上,任由冰冷的雪花和冰粒如同刀子般刮擦着脸颊,刺骨的寒风灌满衣袍,几乎要将他冻僵。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呐喊,驱散了一切寒冷与恐惧:
快!再快一点!
萧绝!
你不准死!
朕不许你死!
你答应过要助朕肃清朝纲!你答应过要守着朕的江山!你还没有兑现你的承诺!你怎么敢…怎么敢先倒下?!
战马在积雪深厚的官道上奋力奔驰,几次踩空趔趄,险象环生。燕昭却浑然不觉,只是疯狂地催动着坐骑,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道路,仿佛只要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抓住那道正在消逝的生命之光。
当他终于如同雪人般,带着一身冰凌和彻骨的寒气,不顾一切地冲进平阳关帅府那压抑着悲泣与绝望的大厅时——
映入眼帘的景象,如同最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疯狂与焦急,只剩下无边的冰冷与恐惧。
萧绝毫无生气地躺在临时搬来的床榻上,面如金纸,唇色惨白,胸前的衣襟被暗红的鲜血浸透、凝固,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几名军医围在榻边,却是满头大汗,摇头叹息,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的绝望。
燕昭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他来了。
可他看到的,却仿佛是…迟来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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