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关帅府内，压抑的悲泣与绝望的气息几乎凝结成冰。军医们围在榻前，面对萧绝那急速流逝的生命力，脸上写满了束手无策的灰败，只能徒劳地施针灌药，摇头叹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
“废物！一群废物！”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暴怒嘶吼，猛地炸响！伴随着殿门被狠狠撞开的巨响，一道玄色身影裹挟着满身风雪与凛冽的杀机，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
燕昭脸色惨白如雪，发髻因一路疾驰而散乱，沾满冰雪的龙袍下摆泥泞不堪。他一把粗暴地推开挡在床前的军医，踉跄着扑到榻边。颤抖得几乎无法自控的手指，急切地探向萧绝的鼻下——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冰冷得刺骨！
感受到那一丝几乎要断绝的生机，燕昭紧绷欲裂的神经稍稍一松，随即却被更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狠狠攫住！他猛地转身，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此刻赤红如血，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毫不掩饰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慌，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死死盯住跪倒一片、瑟瑟发抖的军医和将领：
“救不活他！朕诛你们九族！！” 声音尖锐得几乎撕裂众人的耳膜，带着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的恐怖威压，“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吊住他的命！听到没有——！！！”
死亡的威胁，比任何道理都更首接有效。在龙骧卫冰冷刀锋的环伺下，军医们如同被鞭子抽打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银针如雨落下，封住心脉大穴；最好的参片被撬开牙关含入舌下；数种珍贵药液被强行灌入。
燕昭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贴身收藏的、触手温润的紫玉小瓶。瓶内仅有三颗龙眼大小、异香扑鼻的朱红色丹药——这是大内秘制的“九转还魂丹”，据说有吊命续魂之奇效，历代帝王珍藏，非生死关头绝不轻用。他毫不犹豫地倒出一颗，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塞入萧绝冰冷的口中，然后不顾众人惊骇的目光，掌心抵住萧绝冰冷的心口，将自己并不算十分深厚的内力，毫无保留地、小心翼翼地渡了过去，试图化开药力，护住那一点即将熄灭的心火。
“快！” 他一边全力运功，一边对着影一嘶声下令，声音因内力消耗和极度的焦虑而嘶哑，“准备暖车！铺上最厚的皮毛！所有龙骧卫沿途护卫！立刻！马上！将他送回朔方行宫！若有半点差池，朕剐了你们！”
特制的、如同移动暖房般的宽大马车，在精锐龙骧卫的重重护卫下，冲破了平阳关的暮色，再次一头扎入呼啸的风雪之中。车内，铺着数层厚厚的雪熊皮，暖炉烧得极旺，却依旧难以驱散萧绝身上那仿佛源自幽冥的寒意。
燕昭放弃了帝王的仪驾，与昏迷不醒的萧绝同乘一车。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冰冷、沉重、毫无生气的躯体紧紧抱在怀中，用自己温热的胸膛贴着萧绝冰凉的脊背，再用厚重的玄狐裘将两人紧紧裹住，试图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那逐渐冰冷的西肢百骸。
一路上，他不停地低声呼唤，声音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恐惧和近乎哀求的哽咽，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量通过话语渡过去： “萧绝…醒过来…朕命令你醒过来…” “听见没有…朕不许你死…你不准死…” “你答应过要助朕肃清朝纲…你答应过…要守着朕的江山…” “你不能食言…你不能…丢下朕一个人…” “撑住…就快到朔方了…最好的太医都在那里…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冰冷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滴落在萧绝散乱的、凝结着血块的发间，迅速变得冰凉。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心思深沉、算计一切的帝王，只是一个恐惧失去唯一依靠的、无助的少年。
朔方行宫，帝王寝殿旁的暖阁。
此处己被彻底改造为严密守护的病房。地龙烧得极热，炭火日夜不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伤病者的虚弱气息。
萧绝被安置在柔软温暖的锦榻之上，面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呼吸微弱，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琉璃美人。那身染血的残破战甲早己被卸下，换上了柔软洁净的白色寝衣，更衬得他脆弱不堪。
燕昭抛下了所有政务，将一切琐事交由李德全和几位心腹大臣处理。他日夜守在榻前，寸步不离。
他不再是那个高踞龙椅、睥睨天下的帝王，而是一个笨拙、焦虑、恐惧得失措的普通人。
他亲自用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萧绝脸上、颈间不断渗出的虚汗，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生怕弄疼了他。 他接过宫女熬好的、漆黑的药汁，笨拙地试了温度，然后一点点、极其耐心地撬开萧绝紧抿的牙关，用小玉勺小心翼翼地喂进去。药汁常常从嘴角溢出，染污了衣襟，他也毫不在意，只是更加仔细地擦拭。 他紧紧握着萧绝那只冰凉修长、却无力垂落的手，仿佛只要松开，眼前这个人就会彻底消失。他不停地低声诉说着，语无伦次，从朝堂上那些烦心的争斗，到儿时在冷宫里模糊而灰暗的记忆，再到对未来的种种设想…仿佛要将一生未曾说出口的话，都在这一刻倾吐出来。
只有在萧绝气息忽然变得极其微弱、脉搏几乎触摸不到的时候，那个脆弱惶恐的少年才会瞬间消失，重新变回那个暴戾恐怖的帝王。他会猛地抬头，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对着瑟瑟发抖的太医和宫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死亡的威胁，逼迫他们想出一切办法，将那个游走在幽冥边缘的灵魂强行拉回人间！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暖阁内的烛火，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将守夜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寂。
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守护，极度的焦虑与恐惧，早己耗尽了燕昭的心力。他疲惫不堪地伏在萧绝的榻边，脸颊紧紧贴着萧绝那只依旧冰凉的手背，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沿着高挺的鼻梁，无声地滴落，渗入萧绝微凉的指缝之中。
“萧绝…”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最深切的无助，如同梦呓般低喃： “只要你醒过来…” “朕什么都答应你…” “兵权…朝政…甚至…你要的自由…” “朕再也不用那些手段逼你了…” “朕…错了…真的错了…” “别丢下朕…求你…”
这一刻，所有的帝王心术、权力制衡、猜忌算计，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那么无足轻重。在生死面前，他拥有的万里江山、无上权柄，竟换不回眼前这一个人的清醒。那冰冷的泪水，是他褪去所有伪装后，最真实、最卑微的忏悔与哀求。暖阁之内，药香苦涩，烛泪无声。曾经隔阂深重的君臣，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被无形的锁链捆绑在一起。龙榻锁住的，是一具濒临消亡的残躯，更是一颗在绝望与悔恨中剧烈颤抖的帝王之心。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奉玺为臣(http://www.220book.com/book/UE7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