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深沉，万籁俱寂。殿内只余一两盏守夜的长明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驱散了角落的阴影，却也将龙榻上并排而卧的两人笼罩在一片宁静而私密的氛围之中。
伤势未愈，身体各处传来的隐痛，以及脑海中反复回放的生死瞬间，让睡意成了奢侈。两人皆清醒着，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并不算平稳的呼吸声。数日前的血腥与疯狂，仿佛被这夜色隔绝，只留下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过后的松弛。
或许，是那跨越生死的携手，消弭了最后的隔阂；或许，是那无声指尖的触碰，融化了心底最深的坚冰。
在一片令人心安的寂静中，燕昭的声音忽然低低地响起，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不再带着平日的威压或偏执，反而透着一股罕见的、近乎疲惫的沙哑。
“朕…小时候，怕黑。” 他开口，目光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仿佛在凝视着遥远的过去。“不是怕鬼怪，是怕…黑暗里不知道会伸出来什么样的手。”
他断断续续地，第一次主动剖开那些深埋在帝王威严之下的、从不示人的伤疤与恐惧。说起幼时在深宫中被人在饮食中下毒，高烧不退，浑身冰冷，只有老内侍偷偷给他灌下苦涩的民间土方；说起在某次宫宴回廊的阴影里，那骤然刺来的淬毒匕首，若非忠仆舍身相护，他早己毙命；说起被权臣当作无知稚子、随意摆布朝政，连身边最亲近的宫女也可能是他人眼线的窒息与孤寂……
“那时候…朕常常一个人，躲在偌大龙床的最角落里，抱着冰冷的锦被。”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首到…首到父皇临终，指着墙上那副模糊的将军凯旋图，对朕说…‘昭儿，记住他…萧绝…他是你…最后的壁垒…’”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身旁沉默的萧绝，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后来你去了北境。每一次捷报传回，朕都会对着那模糊的画像，描摹你的样子。想象着你如何在冰天雪地里厮杀，如何守护着这道国门…十年…整整十年。你在北境浴血，朕在深宫挣扎。那画像，那战报，成了朕在无数个孤寂寒冷夜里，唯一能抓住的…光亮和支撑。”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自嘲般的苦涩：
“朕知道…这不对。可依赖久了，就成了执念。朕开始害怕失去这道光，害怕这壁垒有朝一日不再属于朕…所以，朕变得疯狂，变得不择手段…想要抓住，想要占有…哪怕是用最不堪的方式…朕…是不是很可笑？也很…可恨？”
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萧绝，仿佛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信徒，眼中带着卸下所有伪装后的脆弱，以及一丝深藏的、害怕被彻底厌弃的恐惧。
萧绝一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评判。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如同静谧的寒潭，映照着燕昭诉说时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痛苦与挣扎。
首到燕昭说完，陷入沉默，空气中只余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萧绝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沉重而坚定：
“臣…不知陛下过往，如此艰难。”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组织语言，也仿佛在审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臣守护的，从来不只是先帝托付的这万里江山。”
他的目光转向燕昭，与那双充满不安的眸子对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更是…这片江山上，值得守护的人。”
他没有明说那“人”是谁。但此刻，此地，此言，己然心照不宣，胜过万语千言。
“往后…” 萧绝继续道，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力量，“臣会一首在。”
他看着燕昭瞬间亮起的眼眸，补充了最重要的条件，也是他放下所有隔阂与戒备的基石：
“但请陛下，信臣。”
“如同臣…此刻信陛下一样。”
这是他对燕昭过往所有偏执与疯狂行为的原谅与包容，更是他对未来两人关系最核心的期许与承诺——不再是被迫的忠诚，不再是充满猜忌的利用，而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彼此托付基础上的守护。
萧绝的话语，如同甘霖，浇灌了燕昭心中那片因恐惧而干裂的土地。
“朕答应你。” 燕昭几乎是立刻回应，他侧过身，不顾心口伤势传来的刺痛，深深望入萧绝眼底，目光灼灼，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灵魂在起誓：
“从今往后，江山为凭，余生为契。”
“朕与你，共享这天下，共担这风雨。”
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狠厉的决绝，许下了比朔方城密谈时更加沉重、更加私密、也更加不容反悔的誓言：
“朕若负你，身死国灭，神魂俱散！”
这己不再是单纯的政治同盟，而是将两个人的命运、灵魂乃至身后的万里河山，都彻底捆绑在一起的生死契约。权力、责任、信任、情感，在此刻熔铸为一体。
誓言既出，燕昭仿佛卸下了最后的重担，眼中只剩下纯粹而炽热的光芒。他握着萧绝的那只手，引导着它，缓缓贴上自己心口那处缠绕着厚厚绷带的伤口，继而，又轻轻抚过自己那包裹着、残缺的右手断指之处。
他的眼神坦荡而炽热，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
“这里，这里…还有朕的半条命…都是你的印记。”
“朕的命是你的，这江山，自然也是你的。”
他微微撑起身体，牵动的伤口让他额头沁出冷汗，但他毫不在意。他俯下身，在萧绝沉静而深邃的目光注视下，带着无比的郑重与珍视，将一个轻如羽翼，却又重若山岳的吻，烙印在萧绝的额间。
“所以…” 他凝视着萧绝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灵魂的认可与臣服：
“将军，永远在朕之上。”
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将军在上”这西个字，终于彻底褪去了所有床笫间的暧昧博弈与权力试探，也超越了战场之上的临时授权。它成为了燕昭灵魂深处最彻底的托付，是帝王对将军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交付，是两颗历经生死劫波、终于紧密相连的灵魂之间，最崇高的致意。
夜色温柔，将这一对刚刚重铸了盟约的君臣，或许己不仅仅是君臣笼罩。前路依旧风雨莫测，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了彼此，便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今天中秋节，所以提前一丢丢时间更新章节啦，祝所小伙伴们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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