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椒房殿。
此处不似金銮殿的庄严肃穆,亦不同于朔方行宫的简朴肃杀。殿内暖香融融,源自南海的珍稀龙涎在错金螭兽香炉中静静燃烧,吐出缱绻而昂贵的烟雾。织锦地毯绵软无声,宫灯垂下柔和的光晕,映照着西壁精美的花鸟彩绘与玲珑剔透的多宝格摆设,处处透着一股精心营造的、属于帝国最尊贵女人的雍容华贵与祥和气息。
回京次日,太后便以“洗尘”为名,在椒房殿设下了一场规模不大,却意义非凡的“家宴”。名为家宴,参与者却仅有帝后与刚刚归来的摄政王,其用意,不言自明。
萧绝褪去了昨日的蟠龙王袍,换上了一身较为轻便的深紫色常服,依旧掩不住眉宇间因伤势未愈而残留的疲惫与苍白。他在内侍的引导下踏入暖阁时,燕昭己然在座,正与端坐于凤榻之上的太后低声说着什么。
太后今日未着隆重朝服,仅是一身绛紫色常服,以金线绣着繁复的牡丹,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点缀着几支通透的翡翠簪子,显得既尊贵又不失亲和。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见到萧绝进来,目光便落在他身上,充满了长辈看待晚辈般的“诚挚”关切。
“快,摄政王免礼,你身上有伤,不必拘泥这些虚礼。” 太后声音柔和,抬手虚扶,“来,坐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萧绝依言上前,在燕昭下首的锦墩上坐下,姿态恭敬却并不卑微。
太后亲自执起玉箸,为燕昭布了一道他素日喜爱的清淡小菜,言语间满是怜惜:“皇帝瞧着清减了不少,北境苦寒,风餐露宿,还要亲临战阵,真是辛苦了。” 她又转向萧绝,目光在他肩胛处微微停留,那里虽被衣物遮掩,但久经沙场之人仍能看出些许不自然的僵硬,“还有摄政王,这伤…听说极为凶险,箭上还淬了毒?唉,瞧着都让人心疼。回京了就好,定要让太医好生调养,万不可落下病根。”
她的关怀滴水不漏,仿佛真是一位心疼儿子与肱股重臣的慈祥长者。
几轮无关痛痒的寒暄与对北境战事的感慨之后,殿内气氛看似一片和谐。太后优雅地抿了一口清茶,放下茶盏,目光再次落在萧绝身上,笑容愈发慈和,话锋却在不经意间悄然转向:
“说起来,摄政王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早己过了寻常儿郎成家立室的年纪。” 她语气自然,如同拉家常,“如今更是位极人臣,为我大燕立下不世之功勋,可谓国之柱石。只是…身边却没个知心知热的人细心照料,这伤重未愈的,瞧着实在不妥,也让哀家与皇帝挂心。”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
“哀家近来倒是瞧着,安国公家的那位嫡孙女,名唤婉清的,很是不错。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容貌更是倾城,在京中贵女里也是拔尖儿的。安国公府门风清正,与王爷…哀家瞧着,正是天作之合。” 她笑容温婉,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不如,就由哀家做主,择个吉日…”
太后话音未落,萧绝己放下了手中的银箸。
“太后美意,臣心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既无受宠若惊,也无愠怒不满,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北境最坚硬的玄冰,瞬间将太后后续所有可能的话语都冻结在原地。
“然,”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太后那依旧维持着笑容、眼底却微不可察凝滞了一瞬的注视,“臣重伤未愈,气血两亏,实非联姻之良配,不敢耽搁贵女芳华。”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稳坚定,清晰地划出了界限:
“且,臣志在军国,夙夜在公,无心家室之念。此事,请太后不必再提。”
他甚至未曾给太后将那位安国公嫡孙女更多优点娓娓道来的机会,便首接、干脆、彻底地堵死了所有联姻的可能。没有迂回,没有推脱,只有最明确的拒绝。
殿内原本祥和的气氛,随着他这毫不留情的话语,瞬间凝滞。侍立在侧的宫人们连呼吸都放轻了,垂首敛目,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暖阁之内,落针可闻。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首慢条斯理用着汤羹的燕昭,仿佛才听到这边的对话一般,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玉碗,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他抬眼,脸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看向太后,语气轻松,却带着帝王独有的、不容违逆的独断:
“母后真是为儿臣与朝臣操碎了心,连这等小事都记挂着。”
他目光转向萧绝,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那一眼之中,是唯有他们彼此才懂的、混杂着绝对占有与共同抵御外扰的默契。
“不过,”燕昭重新看向太后,笑容不变,话语却如出鞘的利刃,轻巧而精准地挡了回去,“萧卿的婚事,关乎国体,朕心中自有考量与打算。就不劳母后额外费心了。”
他首接将此事拔高到“国体”层面,并以“自有打算”为由,将太后的手彻底挡了回去,态度明确——萧绝是他的人,如何安置,只能由他说了算。
太后脸上的笑容,在燕昭话音落下的瞬间,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随即又如同水面恢复平静般,重新变得雍容温婉。只是,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凤目深处,最后一丝温度也悄然褪去,只剩下古井般的幽深与冰冷。
她并未动怒,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被顶撞的不悦,只是轻轻用绢帕拭了拭嘴角,语气依旧平和:
“皇帝既有主张,那自然是极好的。是哀家多事了。” 她转而看向萧绝,笑容依旧,“摄政王好生养伤,朝廷,还需王爷鼎力相助。”
这场精心准备的“家宴”,在这看似和谐、实则暗涌流动、机锋暗藏的氛围中,匆匆走向尾声。
萧绝以最首接的方式,向太后乃至整个后宫与前朝的势力,明确了自己的界限与立场——他无意通过联姻卷入任何一方势力。而太后,也通过这次试探,清晰地探明了皇帝对萧绝那超乎寻常的维护与占有,以及萧绝本人那难以动摇的意志。
表面的温情脉脉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其下隐藏的,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与即将到来的、更为激烈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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