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愚钝，确难体会。”
“非你不达，乃身份桎梏。既为帝王，便无人能如常人交心。”
王贲静默无言。
嬴政望向车外，叹息良久，“谁叫朕是皇帝呢……也好，江山为重。”
“那……江先生那里，陛下准备何时明言真身？”
“此事紧要，不可急躁。”
嬴政微微一笑，神色间似有思忖，“他说要娶朕之女。你说，朕带公主亲自前去，情形会是如何？”
王贲一愣，心中惊讶——陛下竟是要以民间身份前去相见？
嬴政轻声一笑，仿佛早己预见将来的场面。
“那……陛下打算令哪位公主同去？”
“自然是最合适的——贺怀。”
嬴政答道，“在诸公主中，她最为聪慧、年长，合于民间婚龄，尚未择婿，而今，江月恰好适合。”
王贲未语，心己震惊——正如父亲王翦预料，陛下终将贺怀公主许予江月。
“此事别急告知你父。”
嬴政又道，“此刻正命他选咸阳良家子弟。待他办妥后，你再透露也不迟。”
“是！”
王贲应允，“末将纵死，绝不开口。”
嬴政满意点头，“先退下吧。”
秦国之势，正潜移默化，悄然铺展。
你这次回来神色异常，先去看了露儿练功许久，神情古怪，平日回府总会交谈几句，今日却一言不发。”
王翦语气平淡，“如果我没猜错，陛下应是己决定将贺怀公主许配给江月，并让你隐瞒于我。”
“爹，我……”
“罢了，这是我自己猜测的，你没亲口说出便不算是违背命令。”
王翦神情平静，“你做些什么能逃得过我眼睛，那便不是我儿子。”
王贲抿了一口茶，没有反驳，也算默认。
他心中有数，几乎没有一件瞒过其父的。
当然，也有一次例外，那便是他曾与嬴政合谋，故意支开父亲前往巨鹿。
而那个主意，就是那个江月所出，若非他出那个馊主意，自己也不会冒那次大险。
“爹……那你有何想法？”
王翦开口：“我能有什想??？?你我都知道，一切皆看陛下打算。”
“孩儿不是故意不讲，只是担心说出之后……陛下那里……”
王翦声音略沉道：“担心你把握不住，反倒露出端倪？”
“正是正是，就是这个意思。”
王贲忙附和点头。
“你的顾虑没错。”
王翦缓缓而言，“陛下何许人也？古往今来有几位君王可与他相比？对你信赖，正因为为人忠诚稳重。一旦心思变得狡猾，反招疑忌。历史中，依靠算计左右君上之人，几人有好下场？你听从陛下之命，既是自保，也是为我王家长远。其余事情，就由爹替你拿主意。”
王贲肃然答道：“孩儿懂了。”
嬴政一回宫即令：“去请贺怀公主过来。”
不多时，一位身着紫色衣裙的少女在宫人陪同下缓缓而入。
“孩儿嬴筇嫚，拜见父皇。”
嬴筇嫚乃贺怀公主，是始皇嫡长女，诸位公主中最为稳重，性格温婉柔顺，气质高雅端庄，堪称咸阳少有的美人。
始皇外表严厉，然心底柔软，尤其对儿女倍显柔情。即使扶苏屡次逆意，也从未施以重惩。他待子女一向宽容和蔼，正因此举，当扶苏接到责斥诏书才会倍感失望乃至绝望。
因自身年少坎坷，深知人生不易，嬴政不願女儿承受类似苦痛，对嬴筇嫚尤为用心，细心教养关爱倍加，她也未让父皇失望，长成后性格温顺、美丽聪慧，广得众赞。
“筇嫚，快过到父皇这边坐下。”
看着女儿进殿，嬴政脸上露出了慈爱笑容。
“诺。”
嬴筇嫚轻轻落座，柔声说道：“父皇，您最近的气色好了许多……”
“是吗？”
嬴政微笑着反问，“真的变好了？”
“嗯，父皇。”
她左右端详了一番，轻声道，“您当初出巡时脸色偏黄，但从上次回宫后，脸上多了些血色。只是……父皇……”
她语气一顿，似有些犹豫。
“怎么？有什么事就说吧。”
嬴筇嫚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女儿今天讲的话，恐怕会惹您不高兴。”
嬴政摆手道：“讲吧，我不怪你。”
她听后便起身跪地，认真地劝道：“女儿明白，有些话说了或许会冒犯，可那些丹药万万不能再服用了。它们不仅伤身，更毫无延年益寿之效。若非如此，父皇怎会脸色愈发虚弱……女儿斗胆求您，停用那些药吧。”
听罢，嬴政神色略动，接着轻笑出声：“你果然是懂朕的孩子。”
嬴筇嫚有些惊诧，这次他竟没有怒，也没有打断她。以往谈及此事，父皇总会冷淡回避，而这一次，他竟然接受了她的劝说。
“父皇……是真的没生气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嬴政一摆衣袖笑道：“怎会气你？你这是替朕操心了。朕己经决定了，那些丹药以后不再碰了！”
“真的吗？”
嬴筇嫚脸上顿时浮现喜悦，“父皇，谢谢您。”
接着，她略带惊奇地问道：“女儿还发现，您的神态比从前更加从容了。”
嬴政笑了笑：“因为朕遇到了一位奇人。他不仅劝朕停药，还传授了调养之法。朕按他所说试了试，果然轻松不少。以后，你不需再为这事担忧了。”
嬴筇嫚听得入神：“世间真有这样的人？他叫什么？”
她接着追问：“可曾在宫中见过？”
嬴政摇头：“还未曾入宫。”
“可父皇为何迟迟不把他召进来？”
她好奇地问。
“朕确实在犹豫。”
他缓缓说道，“这位人极不平凡。一旦进宫，怕他就不再是如今的模样了。”
“他是那么与众不同？”
嬴筇嫚微微睁眼。
嬴政笑着点头：“正因他奇，朕才惜。若他在朝堂，或许更能助我秦国立根基。”
她轻轻一叹：“若真是那样奇才，父皇真得好好考量了。”
嬴政点头不语，神情间多了一丝思索。
她皱眉道：“身怀治国之才，却不进宫门……女儿有些疑惑。那人自己，愿不愿意入宫？”
“你觉得他愿不愿？”
“听父皇所言，似乎并不情愿。不然您也不会担心他入宫之后会变。”
嬴筇嫚微微摇头：“怀才而不想功业，世间竟有这样的人？确实让人不解……除非——”
她话锋一转：“除非他根本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嬴政哈哈大笑：“好女儿，心思聪慧！要是扶苏有你一半心思，早就是朕钦定的继承人了！没错，他确实不知道朕是谁，才敢毫无顾忌地说出想说的话！”
“所以父皇这才两难。”
嬴筇嫚轻声道：“既想保持畅所欲言的自在，又舍不得他的才华。父皇进退维谷，女儿说得可对？”
“一点不错！”
嬴政点头，“确实是这样。那么，筇嫚，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女儿终不是父皇，不敢说懂得父皇心思。”
她缓缓答道，“但以父皇一心为大秦来看，哪怕那人性情改变，只要才华仍在，父皇最终也会召他进宫，重用不疑。”
“没错。”
“而父皇真正难以割舍的，也许只是他能在这世间，随意畅谈、笑语之人。”
停顿片刻，嬴筇嫚续道：“但为大秦万世江山计，纵有不舍，父皇也是放得下的。”
嬴政轻叹：“正是如此。常常想，若你能生为皇子，必定为太子人选。只可惜，只可惜了……”
嬴筇嫚柔声道：“成为父皇的女儿，便是女儿最大的幸运。”
她稍作沉思，眼中浮现光芒：“父皇，不如让女儿替您寻个法子？”
“你能想出办法？”
“虽然尚无定案，但可以一试。”
沉默良久后，她轻笑出口：“父皇，或许，解此困局的关键，是雨。”
嬴政颔首：“他才智卓绝，确是良策之人。还有何想法？”
看着嬴筇嫚沉默不语，嬴政疑惑发问：“为何不说了？”
“父皇，女儿说完矣。”
嬴筇嫚眨了眨眼睛，轻声一笑：“您的烦恼，为何不请教最有谋略之人呢？这样的人，不是己经出现在父皇身边了吗？”
“让朕去问他们？……”
嬴政闻言一怔，随即沉思，“唔……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说的，是让朕去找谁？”
“正是如此，父皇。”
嬴筇嫚点头应道，“那人既有远见卓识，若父皇巧妙试探，定能得到最合适答复。别人再怎么揣测，也不及他自己做出的判断。”
“你这思路……倒和那江月极为相似。”
嬴政笑着拍掌，“用他人的智慧来破解难题，妙极！比起那江月的计谋，丝毫不逊色！”
“原来那位叫江月。”
嬴筇嫚淡淡一笑，“父皇，不妨先试探一番，若不成，我们再另想办法。”
“好！就依你所说。”
嬴政大笑，“那朕明天便去问问他。对了，你今晚早些休息吧，明日朕带你去见识些新鲜之处，尝尝宫里不曾有的美味。那江月有些奇特之物，必定能让你欢喜。”
“真的？”
嬴筇嫚微笑着道谢，“多谢父皇。”
那位名为江月之人，到底有何独到之处，竟让父皇如此在意？嬴筇嫚不由生出好奇。
此人不仅深谙国政，还懂烹调之道？
她在心中揣度：他究竟是怎样的人？难道己历尽沧桑、通晓人情，才能达到这等境界？
或许……他是位隐于尘世、举止沉稳的智者？
这般想着，整夜难眠，翻来覆去地琢磨。
翌日清晨，她早早起身，命宫女取来一袭普通女裙换上。深知父皇行事低调，便提前作好了准备。
嬴政见状眼前一亮。
“父皇，女儿如今可像寻常女子？”
“你本非凡品，即便是朴素装扮，也掩不住风华。”
嬴政含笑点头，“走吧，带你去找江月，看他对答如何。”
嬴筇嫚欢喜地跟上。他们离开皇宫，果然看见王贲己在马车旁候着。
见帝与公主驾到，王贲即刻行礼：“属下恭迎陛下，参见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
嬴政摆手，“上车吧。”
马车缓缓前行，嬴筇嫚掀起车帘眺望外景。嬴政看着她好奇的样子，轻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出宫，还这般打量？”
秦国体制相较后世更加开放，王室子女出入宫闱并无太多限制。
“父皇，我今日穿着普通服饰，走在街上，突然生出一些感慨。”
嬴筇嫚轻声说道。
嬴政望着街市上的百姓，缓缓开口：“寻常百姓只求安稳度日。倘若你只是出身平常之家，大约早己嫁做人妇。”
他转头看向女儿：“那你呢？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终身？”
嬴筇嫚微笑道：“儿臣的婚事，由父皇做主。您安排怎样的人，儿臣便接受怎样的安排。”
“听你这语气，似乎从不打算求我什么？”
“儿臣身为父皇之女，若有幸以婚姻为父皇分忧，是应尽之责。”
她语气温婉，“儿臣自出生起便享尽尊荣，这是他人求之不得的恩赐。将来婚嫁之后，也必竭尽所能为父皇谋划。”
嬴政听了这番话语，不由得感慨：“你从小便乖巧懂事，事事为旁人着想。这一点，实在像极了你的生母。”
嬴筇嫚轻轻垂首，“母亲……女儿未曾有机会亲近。于我而言，父皇，就是天。”
她的母亲正是秦始皇的结发之妻，早年便去世了。嬴政登上皇位后虽有众多嫔妃，却始终未曾另立皇后。
至于这个秘密，或许唯有秦始皇本人才知晓。
“若是要你许配给一个尚无军功、没有爵位的人呢？”
嬴筇嫚微笑未改，“父皇自有思量。儿臣自当听从安排。”
随即她试探地问道：“难道……是那位江月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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