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点头，“就按老将军之言执行！”
李信虽心中略有迟疑，终究未再多言。冯去疾也不再提出异议。轻罚既能明规，也可鼓舞人心，总体利大于弊。
江月仅损失爵位而无性命之忧，亦可保其周全。
只是——无人当下意识到：王翦的话留了余地。只要战斗仍在继续、未曾明言失败，就不算真的失败，顶多不给予赏赐，却也不会追究罪责。
不愧是王翦，考虑得十分周全。即便这场战役让江月损耗严重，即便失去了爵位，也不影响他成为王家的女婿人选。
总之，无论战争结果如何，王翦都能全身而退。
嬴政拂袖站起，“若如此，那便立即开始筹办南征事宜。”
江月上前一步，“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天啊，你想奏什么？难道你忘记了先前的情形？
嬴政也怔了怔，神色略微一变，“啊……对，爱卿还有话说。”
在兴奋于扩张版图的欣喜中，竟一时忘了江月最初的目的。
——那正是关于商贸改革的问题。
“陛下，六国虽然统一了，但当前大秦依旧虚弱。”
江月语气平稳地说道：“臣以为目前最紧迫的任务，是令秦富足丰裕，使国家粮仓充盈，百姓温饱无忧，资源掌握于国之手。只有这样，才能支撑军队的发展，即使边疆出现动荡，也能快速平定。”
“嗯，东山侯所言极是。”
嬴政点头道。
“那么陛下问起，如何使我大秦强盛？”
“扩大农耕、改良稻种，振兴百工、开掘资源，盐业也要大力发展。”
江月回答道，“以工为本，辅之以商，方使天下百姓衣食充足、物产丰富。”
“陛下，此事不可！”
冯去疾出声反对，“前面几条或有可行之处，但最后一项——岂非意在放宽对商道的管制？”
“正是！”
江月面色不变地回应：“难道有何问题？”
“东山侯昔日经商的名头，在京城中颇有些资产产业吧？”
冯去疾语气冷嘲。
“我听说过一点，但你话里也错了。”
江月语气平静。
“错在何处？”
“我不是‘过去’做商人，而是现在也在做商人，未来也同样不会舍弃商人的身份。”
他说道：“如今我乃东山侯，从商与此身份又有何冲突？”
“自然有！”
冯去疾正言反驳，“商者口蜜腹剑、巧于言辞。世人本就看轻此业，今日侯爵竟然仍涉足商贾，这不仅有辱身份，更是损了朝廷尊严。”
“对，正该如此！”
几名朝臣随即附声支持。
“陛下，冯相此言切中要害。士、农、工、商之中，商居其末。既然为朝中大员，又怎可再涉足此类行当？不然天下人将如何看待士族权贵？”
“怎么看待？”
江月冷然打断，“用心去看，不是只凭眼睛。你们家里，有谁没购过东西？”
看不起商人？那你们拿俸禄的人也不见得多么高洁！
“你这是何意？”
“比如买过布、鱼，或是其他东西吗？”
“曾经买过……”
有人犹豫应声，“自然买过，只是……”
“既是买过，又怎能说与你无关？”
江月话锋一转，“那么——商人卖给你东西时，可曾要价过高，价格不合理？”
“也不曾……”
“那这买卖还算公道吧？”
“算是……”
“若交易公平，他没多收你的钱，又提供了方便，怎就显得他下贱？难道你花钱买东西就高贵了？”
“可是……”
那人略显迟疑，“我终究是付了钱……”
“那不过是交易而己，理所当然！”
江月道，“难道你不花钱反而才正常？”
那人还想辩解，“可他赚得太多……”
“若不赚钱，谁愿意奔波数十甚至上百里去买卖？若你不买，是你自找麻烦。”
随即江月又问道：“请问这位大人平日为官，忠于皇室吗？”
“当然忠诚！”
“那你的俸禄多少？”
“一年两百石。”
“替陛下做事，又得官位又拿粮，还养家度日，如此难道下贱？”
“这可不比……”
那人焦急反驳，“没有俸禄，一家子靠什么生存？”
“做官需得俸禄生活，那人家经商谋利养家，有何不同？”
“但那商人赚得太多了……”
“皇上赐你俸禄，你可曾全用完了？可有结余？”
被江月一喝，“这你得想清楚了再说，莫要轻率张口，欺君也是罪！”
那人支吾，“自然还是有一点余粮的……”
“哦，那这倒是拿了皇上的恩赐还剩不少。”
江
月语带讽刺，“是不是陛下给多了？依照你说的道理，那你也是下贱了？”
“这……”
“说啊！”
“我怎么是下贱，可也不是……我搞不明白……”
那人惊慌地跪在地上。
“瞧你现在这般模样，堂堂朝廷命官却这般惊慌失措，连句整话都说不清楚。”
江月言语冷漠，“我问了这么多，有哪一句不合理？若说别人下贱是因为经商谋利，那你吃朝廷供给，还有富余，岂不是比人家更下贱？”
“我……”
那官无言回应，面容煞白，只能沉默。
不敢答允也不敢反驳……
心中只剩懊悔，早知如此，怎会轻率出口？
“呵呵……”
冯去疾在一旁冷声道：“东山侯，此言怕有逢迎之嫌。”
江月从容反问：“在下所言，不过是事实罢了，冯相何出此言？”
冯去疾道：“士农工商，古来有序，商贾岂能与士族并列？纲纪不可乱。”
江月道：“我并未言商人当与士族等同，只是依秦律，臣子当忠于职守，市场也应有其自由。冯相对此难道有异议？”
冯去疾道：“秦律当然不容置疑。”
江月顺势说道：“既如此，我主张通商便无悖礼之处。更何况，商路通畅，利于百姓得所需之物，商贾获利，朝廷课税也增。国库充盈，何乐而不为？”
冯去疾道：“若众人皆趋商贾之道，谁来耕田，谁来治学？”
江月含笑道：“丞相太过忧虑了。您今日可有用餐？”
冯去疾略显困惑：“自然用了。”
“连丞相吃饭都能想到民生，天下之人又岂会不顾温饱？粮足则本固，何来弃田之事？更何况，我们即将引进新稻种，增产在望，百姓丰衣足食，岂非善举？”
冯去疾一时无言，良久才低声道：“我冯氏乃咸阳士族出身。”
江月轻轻反问：“不知冯御史出身何处？”
冯劫眉头轻蹙：“你意欲何为？”
“我只想问一句，诸位当中，可曾有人祖出商贾？”
冯去疾迟疑片刻，“冯氏本出于赵。”
“原是赵人。”
江月语气淡淡，“陛下能重用出身异国的冯相，足见胸怀广大。如此，冯相又为何不能容纳那些愿意归附的百姓？”
冯去疾面色微变：“此非一理。”
“若不能完成，江月甘受惩罚。”
他答得坦然，群臣却一片哗然。
没人想到嬴政竟会用如此苛刻的条件考验一位朝臣。更没料到江月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嬴政静静看着他，眼中藏着审视。
方才那手势，江月做得极其隐蔽，但嬴政还是察觉到了端倪——水之势，柔中带刚。莫非他竟将“若水之术”
运用于朝堂之中？
这个念头闪过，嬴政心底泛起波澜。他曾认为，水之道不过是一种哲思，今日却似乎窥见了更深的奥秘。
片刻沉默后，嬴政开口：“既如此，朕便静候你归来之日。”
冯去疾冷眼旁观，暗忖此事终可作罢。在他看来，那郡若无天时地利人和，断难做到一年税增一倍。而山越之地本属偏荒，要让百姓短期内多缴一粒粮，都如剜心头肉。
朝堂散去，嬴政独留江月于殿中。
“你真有把握？”
“若有无望，陛下也不会应允。”
嬴政微微眯起眼，“你总能将危局转为己用，这倒像是种本事。”
江月一笑：“臣所求，只是以实绩说话。至于是非褒贬，尽在陛下心中。”
嬴政未再言语，只挥手让他退下。但心中己隐约有种感觉：这场对江月的试探，似乎还未到尽头……
正中冯去疾等人所想。
变法若处理不当，反倒动摇秦制根基。
稳中求进方为上策！
“陛下圣明！”
冯去疾当即躬身回应：“陛下此言，臣深为赞同！”
众臣随之齐声附和：“臣，深表赞同！”
正当此时，一道异声突兀而起。
“陛下！臣以为此事，实有不妥！”
随即有人从群臣中踏步而出，众人定睛一看，竟是李斯。
他跪地施礼，抱拳奏道。
“李斯？”
嬴政略有惊异，开口问：“你觉得哪里不妥？”
“你身为戴罪之身，不知反省，还敢妄议朝政？”
一见李斯现身，保守一派立即面色不悦，纷纷斥责。
“臣知罪。”
李斯拱手行礼，“但臣有事欲奏。”
“讲。”
“诺！”
李斯正色言道，“陛下，东山侯之政能否成功，眼下尚无定论。然今岁赋税骤增，只怕民间不堪其负。”
“你在质疑陛下决策？”
“臣不敢。”
李斯顿首，“昔日诸臣可谏言，为何如今臣陈辞，反成僭越？臣非图私利，实为国虑。若改革果然收效，便是再增三五成赋税，对国亦有大益，也可解国用之急、成大秦巨变。故臣建议，来年赋税较今年增三成，即可视作改革有效。”
三成？
众人暗暗思索，三成己然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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