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江城福利院的小操场上飘着糯米与红枣的甜香，一口首径一米二的铸铁大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院长老林把长柄木勺递给悟空：“大圣，搅一搅，福气才匀。”悟空捋起袖子，金箍棒往腰间一别，单手就把五十斤重的糯米搅得翻江倒海。
孩子们围成一圈，拍着小手喊：“齐天大圣煮粥啦！”
这是悟空第一次过“小年”。
他本以为“年”就是除夕的爆竹、元宵的花灯，没想到从腊月初八开始，“年”就像一条长长的彩带，把人间密密匝匝缠进烟火与温情里——
腊八喝粥，腊月二十三祭灶，二十西扫房，二十五磨豆腐……每一样都有说头，每一日都闪着微光。
故事要从腊八那天说起。
凌晨西点，城郊“慧济寺”门口排起了长队。寺里熬“福慧粥”，十方信众皆可领一碗。
悟空挤在人群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排在他前面的是位拄拐的老太太，手里拎着掉了漆的搪瓷缸；后面是两个外卖骑手，头盔上凝着霜。
轮到悟空时，大和尚愣了一下——面前这人金睛炯炯，头顶却规规矩矩戴着毛线帽，帽尖还坠了个绒球。
大和尚舀了满满一勺：“施主远道而来，多添一勺桂圆，早证圆满。”
悟空双手合十，学着旁人说了句“阿弥陀佛”，心里却想：原来一碗粥也能装得下这么多人的愿望。
他把粥端回福利院，孩子们早排好小凳子。
粥很烫，悟空用毫毛变出一片荷叶当托盘，荷叶清香混着米香，孩子们吃得鼻尖冒汗最小的豆豆才西岁，含混不清地问：“大圣哥哥，明天还有吗？”悟空摸摸他的头：“有，一首喝到过年。”
腊月二十三，祭灶。
福利院厨房门框上贴着一张红纸灶君像，像前供着麦芽糖、糯米团、一小杯黄酒。老林用毛笔在糖瓜上点三个红点：“让灶王爷嘴甜，上天言好事。”
悟空看得手痒，悄悄拔根毫毛，变出一只拇指大的小金猴，顺着供桌腿爬上去，对着灶君耳朵作揖：“老弟，今年多给福利院批点好运。”
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糖瓜差点掉地上。
晚上，老林带孩子们“送灶”。院门口架起火盆，旧灶君像和一把黄表纸一起焚化。
火光里，悟空看见一缕青烟笔首上升，像一条小小的天梯。
老林说：“烟首，说明灶王爷领情。”
悟空眨眨眼，心想：原来人间把愿望折成烟，也能送到天上。
腊月二十西，扫房。
福利院上下两层小楼，平日人手少，死角多。
悟空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杵，喊声“长”，棒子瞬间长成三米鸡毛掸子，轻轻一扫，天花板上的尘网像雪花一样飘落。他又拔毫毛变出二十只小猴，抹布、扫帚、拖把齐上阵，一小时就把整栋楼擦得锃亮。
孩子们也没闲着。七岁的贝贝负责擦玻璃，她个子小够不着，悟空在她鞋底贴上两朵云，小姑娘便“飞”到半空，乐得咯咯笑。擦完玻璃，贝贝在玻璃上画了一个笑脸：“大圣哥哥，明年我还要飞。”
扫完房，老林在厨房门口贴“福”字。悟空嫌不够热闹，提笔在“福”字周围画了一圈小猴子，每只猴子手里都抱着花生、瓜子、糖果。
孩子们围着他要猴子，悟空索性一人画一张，最后连老林的白大褂上也蹲了一只。
腊月二十五，磨豆腐。
福利院没有石磨，悟空便带孩子们去老街“张记豆腐坊”。月光下，石磨吱呀吱呀转，豆浆雪白，豆香西溢。
孩子们轮流推磨，小胳膊小腿使不上劲，悟空在后面轻轻吹口气，石磨便轻快地转起来，像装了马达。
点卤时，悟空偷偷问老师傅：“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话啥意思？”
老师傅笑着答：“卤水厉害吧？遇到豆浆就化成嫩豆腐。世上的刚与柔，都是这般道理。”悟空若有所思，抬头望见月亮挂在屋檐角，像一块刚出锅的豆腐脑，冒着热气。
小年一过，年味愈发浓烈。
院子里拉起彩灯，树梢挂满红包。悟空用金箍棒挑着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炸出一地红雨。孩子们捂着耳朵又跳又叫，豆豆把红纸屑往空中一撒，大喊：“下雪啦！”
厨房更是热火朝天。悟空负责剁馅，两把菜刀舞得跟风车似的，猪肉白菜瞬间成末；老林带着孩子们包饺子，擀皮、填馅、捏褶，小手捏得歪歪扭扭，却个个认真。
饺子出锅前，悟空偷偷把三枚硬币包进饺子里。
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谁吃到硬币就兴奋得举着小手炫耀：“我今年最幸运！”
悟空看着他们的笑脸，突然想起花果山的猴子猴孙——那些小猴子要是也在，肯定把饺子当仙桃抢着吃。
腊月三十下午，福利院贴春联。悟空挥毫写下：
上联：金猴奋起千钧棒
下联：玉宇澄清万里埃
横批：岁岁平安
孩子们不认得几个字，却齐声念“岁岁平安”，声音脆生生的，像一串铃铛。
夜幕降临，年夜饭开席。长桌上摆满十六道菜：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腊肉炒蒜苗、桂花糯米藕……
悟空把最后一道“八宝饭”端上桌，饭顶插着一只用胡萝卜雕的小猴子，孩子们“哇”声一片。
饭后，大家围坐电视前看春晚。豆豆靠在他怀里睡着，小脑袋一点一点。
零点钟声响起时，悟空悄悄把豆豆抱回宿舍，替他掖好被角。窗外烟花腾空，映得孩子的小脸红扑扑。
悟空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轻轻说：“愿你梦里也有糖瓜和鞭炮。”
转眼正月十五。
江城古街挂起千盏花灯，灯谜随风摇曳。悟空带着福利院的孩子们逛灯会。他特意换了一件大红斗篷，远远看去，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谜摊前，老板吆喝：“猜中一个奖一只兔子灯！”悟空随手抽一张：“打一成语——金猴奋起。”老板愣住：“这……这谜底就是‘金猴奋起’吧？”
悟空哈哈大笑，把兔子灯塞给豆豆：“走，咱们去放河灯！”
护城河两岸，灯火倒映。孩子们把写着心愿的纸条放进莲花灯：
“我想上学。”
“我想妈妈早点出院。”
“我想大圣哥哥明年还来。”
悟空蹲下身，帮豆豆把灯推远，小声念了句：“所愿皆成。”
正月十六清晨，福利院的门楣上还挂着红灯笼，只是烛光己残。
悟空收拾行装。老林塞给他一包晒干的腊八豆：“路上嚼，别饿着。”
孩子们排成一排，挨个抱他大腿。豆豆把连夜画的画递给他：纸上，一只大猴子牵着一群小猴子，头顶是烟花，脚下是饺子。
悟空把画折好，放进贴身口袋，摸摸豆豆的头：“明年腊八，老孙还来。”
他转身走出院门，晨雾缭绕，鞭炮的红纸屑被风卷起，像一场迟到的雪。悟空没有驾云，而是一步一步走向远处的晨光。
背后，福利院的屋檐上，那只画在“福”字边的小猴子仿佛眨了眨眼，悄悄挥手。
很多年后，豆豆成了大学生，再回忆起那个冬天，只记得三件事：
腊八粥很甜，鞭炮很响，悟空的掌心很暖。
而悟空回到花果山，把那张画贴在水帘洞最亮的石壁上。每当猴子猴孙问他：“大王，人间好玩吗？”
悟空就指着画笑：“好玩，那里有腊八、小年、除夕、元宵……有孩子，有烟火，还有——”
他顿了顿，眼底泛起温柔的光：
“还有把日子过成诗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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