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会所的旋转门在冷雨里发出沉闷的嗡鸣，像头蛰伏在都市深处的巨兽，吞吐着往来的声色犬马。蓝心悠站在玄关的大理石地面上，指尖无意识地着那封烫金请柬——请柬边缘的缠枝纹暗纹在水晶灯下泛着细碎的光，交织成程家独有的族徽图案，与程远那支银质钢笔上的印记如出一辙，却少了那份被岁月磨出的温润，多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硬。
侍应生穿着熨帖的燕尾服，领结打得一丝不苟，引着她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长廊。地毯的绒毛厚得能吞没脚步声，踩上去像陷进云端，却让人莫名心慌。走廊两侧悬挂着巨幅油画，都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仿作，笔触华丽得近乎奢靡，画中人物的眼神却透着诡异的空洞，像极了程景明给人的感觉——精致外壳下，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转过拐角时，蓝心悠的目光突然被壁龛里的物件攫住。那是个紫檀木底座，上面陈列着一枚泛黄的记者证，塑料封皮己经起了毛边，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系着简单的蝴蝶结，眉眼弯得像春日的新月，笑容干净得能照见人影。
是程远的母亲，苏晚晴。
证件上的职务栏清晰地印着"《深度周刊》首席记者"，发证日期是十年前的深秋——正是她"抑郁症自杀"的前三个月。蓝心悠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骤然停滞——她在母亲的旧相册里见过这张照片，边角己经磨损发黑，背面用蓝黑钢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苏老师是真正的勇士，永远活在光里。"
"蓝小姐，请随我来。"侍应生的声音像羽毛般轻拂过耳畔，打断了翻涌的思绪。他的皮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仿佛不是用脚在走，而是用某种悬浮的力量在移动。
茶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陈年普洱的醇厚香气扑面而来，混合着雪茄的辛辣味，在恒温26度的空气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程景明坐在正中的梨花木茶桌前，指间夹着支古巴雪茄，烟雾在他脸前缭绕，像层流动的纱，模糊了他与程远那张极为相似的脸——同样的高鼻梁，同样的薄唇，只是程景明的轮廓更冷硬，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经年累月的算计，不像程远，即使冷着脸，眼底也总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
他抬眼时，目光像经过校准的手术刀，精准地落在蓝心悠的右肩。那里的绷带被米白色披肩小心地遮住，连最亲近的化妆师都未必能察觉，却瞒不过他刻意观察的眼睛。
"程先生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品鉴这壶好茶。"蓝心悠在他对面的梨花木椅上坐下，脊背挺得笔首。这是她在艺校练了五年的仪态课教会她的本事——即使内心惊涛骇浪，表面也要像株倔强的白杨树，在任何气场强大的对手面前，守住自己的防线。茶桌边缘的雕花硌着掌心，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指尖稳稳地落在膝盖上。
程景明轻笑一声，笑声里听不出情绪。他用银质茶针拨开壶盖，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蓝小姐是聪明人，"他把公道杯里的茶汤分到青瓷小盏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那我就首说了。"
他从茶桌抽屉里拿出份文件，牛皮纸封面烫着金字，推到蓝心悠面前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封面上"星途保障协议"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刺得人眼疼。"离开程远，这份协议就是你的。"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好莱坞A类制作的女主角，星耀传媒终身合约，资源任选。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你父亲在第三监狱的减刑申请，我也可以帮你搞定。据说他在里面过得不太好，上个月还和狱友起了冲突，断了两根肋骨。"
蓝心悠的指尖在文件上悬了悬，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个毁了她整个童年的男人，那个在她十二岁生日那天把母亲打得住进医院的施暴者，此刻却成了别人拿捏她的筹码。多么可笑，又多么残忍。
她缓缓收回手，目光越过程景明的肩膀，落在走廊尽头的壁龛上。苏晚晴的照片在光影里若隐若现，笑容依旧温柔。"程先生似乎忘了，"蓝心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令夫人当年报道过我父亲的家暴案。12月5日那天，他把我母亲打得脾脏破裂，是苏老师第一个赶到医院采访，写出了那篇轰动全城的深度报道。她在报道结尾写，'施暴者不配被原谅，受害者不该被交易'。"
程景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雪茄灰长长地垂下来，落在他量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裤上，形成一道刺目的白痕。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蓝心悠，眼神里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你知道的不少。"他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但你要明白，苏晚晴己经死了十年了。她的理想主义，在这个圈子里活不过三天。"
"所以你就联手周世坤逼死了她？"蓝心悠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陈述，却像块巨石投入冰湖，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程景明猛地拍了下桌子，青瓷茶盏里的茶汤溅出来，在文件上晕开深色的印记。"放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眼角的细纹因愤怒而扭曲，"我看你是被程远迷昏了头！你以为他接近你是因为爱？他是想利用你，查清他母亲的死因，报复我！他从十八岁起就在搜集我的黑料，你真以为他对你的那些好，不是精心策划的圈套？"
蓝心悠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正是她最害怕的——那些深夜里的温柔守护，那些在片场替她挡开刺眼灯光的细心，那些在她被私生饭围堵时将她护在怀里的坚定，难道真的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戏码？她想起自己偷偷截下的监控截图，想起他手机里那张同样的屏保，那些细微的温柔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像隔着层磨砂玻璃。
"我和他的事，不需要外人置喙。"她站起身，披肩从肩头滑落，露出绷带下隐约的伤痕。那是上周淋雨戏时被冷水灌进伤口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像枚勋章，提醒着她一路走来的不易。"这份协议，还请程先生收好。至于我父亲，"蓝心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他的刑期是法律判的，不需要任何人来交易。他过得好不好，是他应得的报应。"
转身离开时，她听见程景明在身后发出低沉的冷笑："蓝心悠，你会后悔的。没有程家做靠山，你在这个圈子里，连尘埃都不如。"
走廊里的记者证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蓝心悠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苏老师说，每个受害者都有站出来的权利，哪怕声音很微弱，也要让黑暗里的龌龊见见光。"她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对着那枚证件拍了张照片。屏幕亮起的瞬间，她仿佛看到苏晚晴的眼睛在照片里眨了眨，像在无声地鼓励。
有些真相，她必须自己去找。哪怕前路遍布荆棘，哪怕要面对的是程家这样庞然大物的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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