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的办公室像个被冰封的战场。整面落地玻璃墙从中央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锋利的碎片散落在波斯地毯上，映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折射出冷冽的光。空气里弥漫着玻璃碴的金属味，混着他惯用的雪松须后水气息，形成一种诡异的对峙感。
他站在碎片中央，定制西装的裤脚沾着细小的玻璃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被碎片划破渗出血珠，滴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圆点。就在十分钟前，他在这里看到了蓝心悠放在沙发上的资料袋——牛皮纸封面印着市档案馆的logo，里面露出的文件边缘泛黄，最上面那张是母亲苏晚晴的死亡鉴定书复印件，"抑郁症自杀"五个字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潦草的批注："疑点：胃内容物未检测"。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程远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玻璃碴般的锋利。他看着门口的蓝心悠，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愤怒、失望，还有一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刺痛，"知道我母亲的死有蹊跷，知道我父亲和周世坤的交易，所以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查这些？"
蓝心悠站在柚木办公桌的阴影里，手里还攥着那个加密U盘，金属外壳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潮。她没想到程远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他会翻那个资料袋——那是她跑了三趟市档案馆才复印到的材料，里面藏着她不敢对任何人言说的猜测。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地着U盘上的磨损痕迹。那是程远的指纹磨出来的印记，此刻却像在灼烧她的皮肤，"我只是想自己查清楚......"
"查清楚什么？"程远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撞出回声，震得墙上的油画都微微颤动。那是幅《圣乔治屠龙》的复制品，是程景明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此刻画面里骑士的长矛正对着蓝心悠的方向，像个不祥的隐喻，"查清楚我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查清楚我对你的好，是不是都带着目的？蓝心悠，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质问像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插进她最愧疚的地方。蓝心悠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那是连日失眠留下的痕迹，想起昨夜他为了压下热搜，在会议室熬到凌晨西点的背影，喉咙突然像被堵住。
"那你呢？"她猛地抬头，积压的情绪终于冲破堤坝，U盘被攥得发烫，边缘硌进掌心，"你又信过我吗？你早就知道我父亲的事，知道我肩膀上的疤，知道我所有的不堪，却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知道！你把我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遮掩，看着我因为过去的阴影在镜头前发抖，这就是你所谓的信任？"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她自己都愣住了。右肩的旧伤突然抽痛起来，那是十二岁那年被父亲推倒时撞到桌角留下的疤，此刻像有根针在里面反复搅动。
程远的动作猛地顿住，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看着蓝心悠通红的眼眶，看着她紧咬的嘴唇——那是她强忍着不哭的样子，和三年前那个雪夜一模一样。当时她被杨莉推进包厢，投资人的手按在她肩膀上，她也是这样死死咬着嘴唇，首到尝到血腥味都不肯出声。
"我是怕......"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像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河水。他抬手想去碰她的脸，中途却又停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怕你觉得难堪，怕你知道我看过那些证据，会躲着我......"
那些证据，是他在接手蓝心悠经纪事务的第一天，就让私家侦探搜集的。厚厚的卷宗放在他办公室保险柜最底层，密码是她的生日。他至今记得第一次翻开时的感受——家暴记录里"右肩软组织挫伤""左耳鼓膜穿孔"等字眼像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邻居证词里写着"经常听见女孩半夜哭"，让他在深夜加班时总会下意识看向她的休息室；甚至还有段蓝心悠小时候偷偷录下的音频，里面父亲的辱骂声和母亲的哭声交织在一起，他听了一遍就再也不敢碰，却在手机里存了备份，设成只有自己知道的加密文件。
他发誓要保护她，要让那些黑暗永远埋在过去。所以他拒绝所有涉及家庭的采访，推掉会遇到她父亲旧识的酒局，甚至在她因噩梦惊醒的深夜，假装自己只是恰巧路过她的房间。他以为这是温柔，却没料到这份小心翼翼的守护，最终会变成刺向彼此的刀。
蓝心悠看着他眼底翻涌的痛苦，突然想起手里的U盘。她绕过散落的玻璃碎片，走到办公桌前，将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的接口。程远的电脑还亮着屏保——那是张她在片场睡着的侧影，阳光落在她脸上，他偷拍时镜头有些晃，却把她嘴角的梨涡拍得清晰。
输入自己的生日时，她的指尖在键盘上悬了三秒。当屏幕显示"解锁成功"的瞬间，她听见程远倒吸了口气。
里面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悠悠的保护伞"。点开的瞬间，蓝心悠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触控板上晕开小小的水花。
文件夹按年份排列，从2019年到2022年，每一个子文件夹里都塞满了文件。2019年的子文件夹里，是她父亲在监狱的探视记录，程远的名字签在探视人一栏，时间就在上个月。附页里有张手写便签："他说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说不必了。"字迹用力得划破了纸页。
2020年的文件夹里，是她母亲的医疗记录。她从未对程远说过母亲还在世，只说"走了"，却没想到他会查到母亲在郊区疗养院的地址，缴费记录显示他匿名承担了所有费用，备注栏写着"请对患者保密"。
最深层的文件夹加了双重密码，蓝心悠试了程远的生日，屏幕弹出的"密码错误"提示像记耳光。最后她输入母亲的忌日，文件夹应声打开——里面是程远多年来搜集的所有关于她父亲家暴的补充证据，比她在档案馆找到的完整百倍。有她不知道的邻居最新证词，说"当年看到蓝父拿过周世坤的钱"；有父亲酒后对其他狱友炫耀的录音，里面提到"姓苏的记者多管闲事"；甚至还有母亲当年偷偷藏起来的日记，最后几页记录着苏晚晴曾三次约她见面，"苏老师说要帮我脱离苦海"。
最后一个文件是段视频，拍摄于三年前那个雪夜。画面晃动得厉害，显然是藏在角落的针孔摄像头拍的。镜头里，程远把她塞进车里后，转身回到那个包厢，一拳拳打在那个投资人脸上。他平时连踩死只蚂蚁都皱眉，此刻却像头失控的野兽，嘴里反复低吼："以后再敢碰她一下，我废了你！"背景音里能听到杨莉的尖叫，却盖不住他声音里的颤抖。
原来他做了这么多，原来他一首都知道。知道她笑容背后的阴影，知道她强装的坚强，知道她所有没说出口的委屈。
"这些......"蓝心悠的声音哽咽着，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完整的话。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屏幕上的字，只觉得心口又酸又胀，像被温水泡过的海绵。
程远走到她身后，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带着烟草和疲惫的味道，却让她莫名安心。"我从来没想过利用你。"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带着轻微的震颤，"调查我母亲的事，是我自己的执念，和你没关系。"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声音里带着后怕，"那天在会所，我爸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过去，也不是你的身份。"
蓝心悠转过身，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算计，没有利用，只有满满的心疼和温柔，像蕴藏着整片星空。她突然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带着玻璃碴的锋利，带着未干的泪痕，带着所有被误解的委屈和小心翼翼的信任。程远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玻璃粉，扎得她眼睑发痒；他的嘴唇带着被风吹过的凉意，却在触碰的瞬间变得滚烫。蓝心悠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随后是失控的回应——他的手紧紧攥着她的后颈，力道大得像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仿佛要通过这个吻，确认彼此真实的存在。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恰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地毯上的玻璃碎片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像在为这场迟到的和解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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