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整面玻璃蒙上了层水雾，将城市的霓虹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像幅印象派油画。蓝心悠坐在床沿，手里拿着碘伏棉，台灯的暖光落在程远背上，照亮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是昨天车祸时留下的印记——安全带勒出的青紫色淤痕从肩胛骨延伸到腰侧，像条狰狞的蛇；擦伤的皮肤翻着粉红的肉，混着未清理干净的砂砾，在灯光下泛着潮湿的光。程远趴在天鹅绒床罩上，黑色真丝衬衫被扔在地毯上，后背的肌肉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疼吗？"蓝心悠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皮肤，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是为了拍戏方便特意打理的，此刻却生怕不小心弄疼他。
程远闷哼了一声，侧脸埋在枕头里，露出的耳廓泛着红："你轻点就不疼。"他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和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程总判若两人。
蓝心悠失笑，拿起生理盐水棉片的动作却放得更轻了。棉片碰到伤口时，程远的肌肉猛地绷紧，她能感觉到他咬紧牙关的力度。"忍一下。"她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伤口边缘，"医生说清理干净才不会发炎。"
碘伏棉擦过最严重的擦伤时，她的目光突然顿住了——在那些新伤下面，藏着个模糊的纹身，被陈年的疤痕掩盖了大半，隐约能看出是个家族徽章的图案。盾牌形状的轮廓里，交错的藤蔓缠绕着字母"C"，是程家的族徽。
"这是......"她的指尖悬在半空，不敢触碰。
"程家的族徽。"程远的声音闷闷的，像从深海里传来，"十五岁那年纹的，当时觉得能和父亲一样，就是长大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肩膀微微耸动，"后来每次看到都觉得恶心，想洗掉，医生说会留更大的疤。"
蓝心悠的指尖轻轻碰了下那个纹身，冰凉的皮肤下，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的呼吸同时停滞了。空气里弥漫着碘伏的药味，混着她身上的雪松香水，形成一种微妙的暧昧，像暴雨前的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
台灯的光晕在他背上投下她的影子，长发垂落的弧度恰好落在那道族徽纹身上，像在进行某种无声的救赎仪式。
"其实，"蓝心悠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在会所看到你母亲的记者证了。"
程远猛地回过头，动作太急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口冷气。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贴在的额头上，却顾不上擦："你看到了？"他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里面映着台灯的光，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蓝心悠点点头，从床头柜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时，照亮了她眼底的犹豫。她点开相册里那张偷偷拍下的照片——苏晚晴的记者证在水晶灯下泛着光，证件编号的末西位清晰可见：1205。"她的采访证上写着，曾报道过'12·5家暴案'，"蓝心悠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我母亲第一次被我父亲打伤的日子，脾脏破裂，差点没能救回来。"
程远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强光刺痛的猫。他撑起上半身，动作牵动伤口，疼得脸色发白，却眼神锐利地盯着那张照片："你是说，我母亲报道的案子，就是你父亲？"
"嗯。"蓝心悠的声音带着哽咽，指尖快速划过手机屏幕，调出另一张照片——母亲的日记内页，泛黄的纸页上用蓝黑钢笔写着："苏老师今天来看我，带了束向日葵。她说会帮我找到证据，让那个恶魔受到惩罚。可惜......"后面的字迹被泪水晕开，模糊不清，"后来那位记者突然就......"
后面的话不用说，两人都明白了。程远的母亲，那个在照片里笑得温柔的女人，不仅认识蓝心悠的母亲，还试图帮助她脱离苦海。而她的死，很可能与调查蓝父的案子有关，与那些被牵扯出的更深层的黑暗有关。
"所以，"程远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眼神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我们的母亲，其实是被同一伙人害死的。"
蓝心悠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所有的怀疑和隔阂都像被暴雨冲刷过的地面，变得干净而通透。他们不仅是爱人，更是盟友，有着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标，共同的、被黑暗吞噬的至亲。
"那个U盘里，"蓝心悠想起什么，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画着圈，"还有你母亲的采访笔记？"
"嗯，"程远点点头，指腹着她的指节，那里有块薄茧，是常年握剧本磨出来的，"是我这些年一点点搜集的。她的笔记本被警方当作'抑郁症患者的胡言乱语'封存了，我托了关系才复印到部分内容。"他顿了顿，眉头微蹙，"里面提到过一个关键证人，说是知道当年程景明和周世坤交易的细节，可惜没写名字，只说'姓张，懂摄影'。
蓝心悠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她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反复出现的一个名字——"老张"。
"我可能知道是谁。"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指尖微微发颤，"我家以前住在对门的邻居，姓张，是个摄影师。我母亲日记里写过，'老张是好人，知道太多事，要小心'。他在我母亲去世后不久就搬去了国外，再也没联系过。"
程远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点燃的星火："摄影师？"他猛地坐起身，伤口的疼痛都被找到线索的兴奋盖过，"我母亲的采访笔记里提到，那个证人帮她拍过周世坤和官员见面的照片！"
两个碎片突然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像在黑暗中亮起的灯塔。
"我想去找他。"蓝心悠看着程远的眼睛，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坚定而明亮，"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程远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薄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却让她无比安心："我陪你去。"他顿了顿，补充道，"明天就订机票。"
暴雨还在下，窗外的城市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中，像被打翻的墨水瓶。蓝心悠靠在程远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节奏均匀得像钟摆。他的手臂圈着她的腰，掌心贴在她的小腹上，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她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突然觉得无比踏实。
她知道前路还有很多危险——程景明不会善罢甘休，周世坤的黑势力虎视眈眈，那个姓张的邻居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数。但只要身边有他，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床头的手机突然亮了，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没有任何前缀。蓝心悠点开的瞬间，呼吸骤然停滞。
照片的拍摄角度刁钻，显然是藏在鎏金会所茶室的盆栽后拍的。画面里，程景明把那份"星途保障协议"推到她面前时，她抬手打翻了茶盏——这个动作被剪辑得像在当众撒泼，背景里程景明皱眉的表情被解读成"被冒犯的震怒"。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用宋体加粗："劣迹艺人之女大闹私人会所，耍大牌逼宫程家"。
发送者紧跟着发来条短信，只有八个字："程总说，这只是开始。"
蓝心悠删掉短信，将手机扔在床头柜上。屏幕熄灭的瞬间，映出她苍白的脸。程远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他又发什么了？"
她把手机递给程远时，指尖还在发颤。他点开照片的动作很稳，看完却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金属壳里。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下颌线绷得死紧，连带着后槽牙都在用力。
“他总是这样。”程远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个字都带着棱角，“用这些阴沟里的手段，以为能逼所有人低头。”他翻身下床时动作太急，背上的伤口牵扯着疼，倒抽气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蓝心悠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他按住手腕。他的掌心滚烫，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暴雨夜撕破云层的闪电：“别担心。”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种照片最多闹三天，我会处理。”
“怎么处理？”蓝心悠抬头看他，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你要像压下上次的热搜那样，再让公关团队编故事吗？程远，我们还要这样躲到什么时候？”
程远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她眼底的倔强，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她被投资人堵在包厢里，也是这样仰着头，明明怕得浑身发抖，却不肯说一句求饶的话。
“你想怎么做？”他问，声音放软了些。
“我想告诉所有人真相。”蓝心悠的指尖轻轻划过他背上的疤痕，从新伤到旧纹，像在阅读一本写满痛苦的书，“告诉他们我父亲是谁，告诉他们我肩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告诉他们程景明用什么条件逼我离开你。”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也告诉他们，苏老师当年的报道没有错，施暴者就该付出代价。”
程远沉默了很久，久到蓝心悠以为他会反对。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变成淅淅沥沥的雨丝，敲在玻璃上像细沙划过。
“好。”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但不是现在。”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那里剧烈的心跳，“等我们找到张叔叔，拿到证据，等我们能一次性掀翻那些肮脏的东西，再把所有真相摊在阳光下。”
蓝心悠看着他眼底的光，突然笑了。她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角，带着碘伏的药味和雨水的清冽：“好，我等。”
这个吻比在办公室时更温柔，带着劫后余生的珍惜。程远的手穿过她的长发，指尖缠着她的发尾，像在编织一个永不松开的结。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轻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隐秘的激动——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既怕前路的荆棘，又期待揭开真相的那一刻。
雨停时，天边泛起鱼肚白。蓝心悠靠在程远怀里，听着他讲母亲苏晚晴的事。说她总爱穿白衬衫，说她采访时会把笔记本垫在膝盖上写，说她去世前一天，还给他炖了排骨汤。
“她总说，记者的笔要像手术刀，既能剖开黑暗，也能缝合伤口。”程远的声音很轻，像在对空气说话，“可最后，她却被自己剖开的黑暗吞噬了。”
蓝心悠的指尖轻轻抚平他蹙起的眉头：“所以我们要替她完成。”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道金色的光带。程远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是小陈发来的消息，说查到了张叔叔在国外的住址——温哥华的一个小镇，去年刚搬过去，开了家摄影工作室。
“看来，”程远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有人比我们更急着找到他。”
蓝心悠凑过去看，消息下面附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在张叔叔的工作室门口徘徊，身形像极了周世坤的保镖。
“他们也在找他。”蓝心悠的心脏沉了沉。
“所以我们要更快。”程远点开订票软件，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最早一班去温哥华的航班，还有两个小时起飞。”
收拾行李时，蓝心悠在程远的西装口袋里摸到个硬壳的东西，掏出来才发现是个怀表——银质的外壳刻着程家的族徽，打开时，里面贴着张小小的照片，是她在片场的侧影，阳光落在她脸上，笑得没心没肺。
这是他车祸时拼死护住的怀表。蓝心悠的指尖抚过照片上自己的脸颊，突然想起他昨天砸方向盘时吼的话：“他总是想控制一切，可他控制不了我选谁。”
程远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在想什么？”
“在想，”蓝心悠把怀表放回他口袋，指尖在族徽上轻轻一点，“等我们回来，就把这个扔了吧。”
程远低低地笑了，胸腔的震动透过后背传过来，像温柔的鼓点：“好，听你的。”
去机场的路上，车窗外的城市刚从雨雾中醒来。蓝心悠看着街景飞逝，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雨停了，就能看见星星了。”
她侧头看向程远，他正在给小陈打电话，安排公司的事，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阳光穿过车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停着只金色的蝴蝶。
蓝心悠突然觉得，那些纠缠的秘密，那些隐藏的真相，那些挡在面前的黑暗，或许没那么可怕。
因为此刻，她身边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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