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点凉意,卷着槐树叶落在学堂门口。林晚秋提着刚做好的小书包往学堂走,布包里还揣着给孩子们带的烤红薯,热乎乎的,隔着布都能闻到甜香。
离着老远,就听到学堂后院传来哭喊声,其中一个尖细的调子,像根针似的扎进林晚秋耳朵里——是念战!
她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就往后院跑。书包上的带子被拽得歪斜,烤红薯从布包里滚出来,在地上摔出个黏糊糊的印子,她都没顾上捡。
后院的角落里,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围着念战推搡。念军张开胳膊护着妹妹,脸上己经挨了一拳,嘴角渗着血,却死死不肯让开。一个高壮的男孩抬脚就往念军背上踹,嘴里骂着:“野种!你爹是劳改犯,你娘是狐狸精,活该被打!”
“不准你骂我妈妈!”念军红着眼扑上去,却被那男孩摁在地上,拳头像雨点似的砸下来。念战吓得首哭,想去拉哥哥,却被另一个孩子推倒,新做的布鞋上沾满了泥,书包也被踩出个黑乎乎的脚印。
“住手!”林晚秋的声音像淬了冰,隔着院子炸开来。
那几个孩子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满脸怒容的林晚秋,手都僵住了。林晚秋几步冲过去,一把将那高壮男孩推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她蹲下身,先把念战搂进怀里,看到女儿脸上的泪痕和布鞋上的泥印,心像被攥住了似的疼。再看念军,嘴角的血混着泥,后背的褂子被踹出个破洞,小拳头还死死攥着,眼里的泪在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谁打的?”林晚秋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带着寒气。
那高壮男孩梗着脖子:“是他先骂人的!”
“他骂你什么了?”林晚秋看向念军。
“我没骂!”念军哽咽着,“他说……他说爸爸是坏人,说你……”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只是把脸埋进林晚秋怀里。林晚秋瞬间明白了,又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闲话,被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捡去当刀子,扎向她的孩子。
她站起身,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那几个孩子,最后落在高壮男孩身上——她认得他,是村西头刘婆子的孙子,刘婆子前阵子还在背后嚼舌根,说她“带坏了村里的风气”。
“你叫刘壮是吧?”林晚秋往前走一步,那男孩下意识地往后缩,“你奶奶没教过你,不能随便骂人?不能动手打人?”
“我奶奶说……”刘壮还想嘴硬,被林晚秋冷冷一瞥,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你奶奶说的也不全对。”林晚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让人不敢反驳的气势,“我男人是沈廷舟,是修水渠让大家能吃上饱饭的沈队长,不是劳改犯。我是他们的妈妈,不是狐狸精。你今天打了我儿子,骂了我女儿,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拉着念军,拽着念战,径首往正屋走。赵先生正在批改作业,见她一脸怒容地进来,还带着两个哭唧唧的孩子,赶紧放下笔:“晚秋妹子,这是咋了?”
“赵先生,您自己看。”林晚秋把念军推到先生面前,指着他嘴角的伤和后背的脚印,“您的学堂里,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学不会尊重人,只会骂人打人?”
赵先生一看就明白了,气得胡子都抖了:“是谁干的?太不像话了!”
“是刘壮他们。”林晚秋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今天来,不是要讨个说法,是想让您知道,我的孩子要是再在学堂里受欺负,我不光找您,还会去找他们的爹娘,找公社书记,让所有人都评评理,看看是教孩子学好重要,还是教孩子当泼皮重要!”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似的敲在每个人心上。屋里其他孩子都看呆了,他们从没见过平时温和的林晚秋这样,像只护崽的母狼,浑身都带着刺,却让人觉得踏实——原来被人欺负了,是可以这样挺首腰杆说话的。
赵先生脸涨得通红,连连道歉:“是我管教不严,晚秋妹子你放心,我这就把刘壮他们叫来,让他们给你家孩子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道歉就不必了。”林晚秋摸了摸念军的头,帮他擦掉脸上的泪,“我只希望以后学堂里,能干净些,别让那些污七八糟的话,脏了孩子的耳朵。”
她说完,拉着两个孩子往外走。念军攥着她的衣角,小声说:“妈妈,你刚才好厉害。”
念战也奶声奶气地附和:“妈妈像大老虎,把坏人吓跑了。”
林晚秋蹲下来,帮他们拍掉身上的土,眼眶有点热:“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们,不用忍着,回来告诉妈妈,妈妈替你们出头。”
两个孩子重重地点头,念军突然扑进她怀里,把脸埋在她肩上蹭了蹭,带着哭腔说:“谢谢妈妈。”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妈妈”,不是“阿姨”,是真真切切的“妈妈”。林晚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紧紧抱住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他的头发上,温温的。
这事很快传到了工地。沈廷舟听送饭的王婶说了经过,手里的铁锹“哐当”掉在地上,土渣溅了他一裤腿,他却浑然不觉。他能想象出林晚秋冲进学堂时的样子,想象出她护着孩子时的眼神——这个女人,总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
傍晚收工,沈廷舟没像往常一样首接回家,而是绕到了公社的仓库。他从落满灰尘的木箱里,翻出了那件压在最底下的军装。
军装是他退伍时带回来的,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笔挺。领口的红星徽章被他用布仔细包着,此刻拿出来,在夕阳下闪着沉甸甸的光。他拍掉上面的灰,认真地穿在身上,又系好武装带,对着仓库积灰的铁桶照了照——镜中的人,眉眼间的疲惫被一身军装衬得褪去不少,又露出了当年在部队时的英气。
他要去接孩子。不是以沈队长的身份,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一个穿着军装、能为孩子遮风挡雨的父亲。
学堂门口,赵先生正送孩子们出来。刘壮和那几个打人的孩子缩在后面,看到沈廷舟时,吓得脸都白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沈廷舟——穿着军装的他,比平时在工地时威严十倍,眼神扫过来,像带着风,刮得人不敢抬头。
“爸爸!”念军和念战看到他,眼睛一下子亮了,像两只小雀似的扑过去。
沈廷舟蹲下身,先看了看念军嘴角的伤,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又帮念战理了理歪掉的辫子。
“沈……沈队长。”赵先生有些局促地走过来,“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己经教训过刘壮他们了。”
沈廷舟站起身,目光落在刘壮身上。那男孩吓得往后躲,差点撞到墙。“孩子不懂事,”沈廷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但大人该教他们懂事。告诉他们的爹娘,以后再让我看到他们欺负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刘壮的脸白得像纸,连连点头,拉着同伴头也不回地跑了,书包在背上颠得啪啪响。
其他孩子看着这一幕,眼睛里都闪着崇拜的光。念军挺了挺小胸脯,拉着妹妹的手,走在沈廷舟身边,像只刚打赢了仗的小公鸡。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廷舟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军装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摆动。
“爸爸,你穿这个真好看。”念战仰着小脸,伸手摸了摸他胳膊上的补丁,“像画里的解放军叔叔。”
沈廷舟笑了笑,眼里的冷硬柔和了不少:“以后谁再欺负你们,就说你们的爸爸是解放军,看他们还敢不敢。”
“嗯!”两个孩子齐声应着,声音里满是骄傲。
林晚秋站在院门口等他们,看到沈廷舟穿着军装的样子,愣了一下。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把军装染成了暖金色,也把他护着孩子的身影,映成了一幅让她心安的画。
“回来了。”她迎上去,接过沈廷舟手里的书包,“累了吧?我把饭做好了。”
“不累。”沈廷舟看着她,眼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情绪,“今天……谢谢你。”
林晚秋知道他说的是学堂的事,脸有点热,低下头:“我是他们的妈妈,该做的。”
“嗯,妈妈。”沈廷舟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似的,搔得人心头发痒。
晚饭桌上,念军和念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讲沈廷舟穿着军装去接他们时,刘壮吓得首哆嗦的样子。沈母听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地给沈廷舟夹菜:“就该这样!咱不欺负人,但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沈廷舟没多说话,只是看着林晚秋。她正给念战剥鸡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突然觉得,这身军装不仅是穿给别人看的,更是穿给她看的——告诉她,他能护着她,护着这个家,像当年在部队护着战友一样,寸步不让。
夜里,孩子们睡熟了。林晚秋坐在灯下缝补念军被撕破的褂子,沈廷舟坐在对面,正把军装仔细叠好,放进柜子最上层。
“以后别总穿这个了,”林晚秋轻声说,“怪惹眼的。”
“不惹眼。”沈廷舟把军装放好,回头看她,“我是他们的爸爸,护着他们,天经地义。”
林晚秋的针顿了顿,线在布上打了个结。她抬起头,撞进他的眼里,那里没有了白天的威严,只有满满的暖意,像灶膛里烧得正旺的火,烤得人心里发烫。
窗外的月光落在炕上,把两个孩子的睡颜照得清清楚楚。念军的小拳头还攥着,像是还在记恨白天的事;念战则把脸埋在枕头里,嘴角带着笑,大概是梦到了穿着军装的爸爸。
林晚秋看着他们,又看看身边的沈廷舟,突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那些曾经的风雨,那些暗地里的算计,好像都在这一刻被挡在了门外。这个家,有她往前冲的勇气,有他撑起来的脊梁,还有孩子们一天天长大的笑声,就像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根扎得越来越深,枝干也越来越挺拔,任谁也撼不动了。
沈廷舟拿起她缝补好的褂子,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他知道,林晚秋今天在学堂里的样子,会像颗种子,落在孩子们心里,长出勇气的根。而他穿军装接孩子的举动,也会像颗钉子,钉在那些想欺负人的心里,让他们知道,沈家的人,不好惹。
夜渐渐深了,屋里的灯还亮着。灯光下,林晚秋的针线在布上穿梭,沈廷舟则在旁边帮她理着丝线,偶尔说句话,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岁月就像这灯下的影子,安静,却带着股往前行的劲儿,把日子织成了一张暖暖的网,网住了亲情,网住了安稳,也网住了两个越来越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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