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林晚秋就醒了。窗外的天刚泛出鱼肚白,像块被清水洗过的粗布,带着点凉丝丝的青。她悄悄起身,生怕吵醒炕上熟睡的人——沈廷舟靠着墙根睡,右腿伸首,眉头微蹙,像是还在梦里跟伤痛较劲;念军和念战挤在中间,小胳膊小腿缠在一起,念战的脚丫子还蹬在沈廷舟腰上。
灶房里,沈母己经在忙活了。老太太佝偻着背,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她鬓角的白发闪闪发亮。“醒了?”沈母回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再睡会儿吧,天还早。”
“睡不着了。”林晚秋走过去,接过沈母手里的火钳,“妈,您歇着,我来。”她往灶膛里添了些干柴,又拿起扫帚,把地上的柴屑扫干净。这灶台她用了快两年,哪里的火苗最旺,哪里的锅沿容易沾灰,她都摸得一清二楚。
“廷舟那腿,可得仔细养着。”沈母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看着火苗发愣,“昨天看他走路还不利索,偏要逞强说没事。”
“我知道,”林晚秋往锅里添了水,“等会儿我跟他说,让他别累着。”
水开的时候,沈廷舟醒了。他走到灶房门口,就看到林晚秋正站在灶台前,用长柄勺搅着锅里的玉米糊糊,蓝布褂子的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还留着几道在灾区被树枝划破的浅疤。晨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她发顶,像撒了把碎金。
“醒了?”林晚秋回头看他,眼里的笑意像刚熬好的糊糊,稠稠的,“快洗漱吧,粥马上就好。”
沈廷舟“嗯”了一声,转身去院里的水缸舀水。冷水扑在脸上,激得他打了个激灵,脑子里却还留着刚才的画面——她站在晨光里的样子,比他在部队见过的任何军号声都要让人踏实。
早饭时,念战抱着银锁不肯撒手,吃饭都要攥在手里,小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是爸爸给我的,能保平安。”念军则拿着铜哨子,时不时吹一声,惊得院里的鸡飞狗跳,被沈母拍了下手才消停。
“今天我去把东头的地翻了,”沈廷舟喝着粥,突然开口,“过几天好种冬麦。”
“你腿还没好利索,翻地哪行?”林晚秋立刻反对,“等我把手里这几个绣活赶完,我去。”
“你哪有力气?”沈廷舟看了她一眼,“那地得用犁,你扶不动。”
“我可以慢慢刨。”林晚秋不服气,“以前在娘家,我也刨过地。”
“说了我去就我去。”沈廷舟的语气硬了些,却没带火气,“你在家绣你的活计,顺便照看孩子。”他转向沈母,“妈,您也盯着她点,别让她瞎逞强。”
沈母笑着点头:“放心,我看着她。”
林晚秋知道他的性子,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只好没再争,心里却盘算着,等他去地里了,她就把绣活带上,去地头陪着,也好随时照应。
吃过饭,沈廷舟扛着犁,牵着老黄牛往村东头走。林晚秋站在院门口看着,他走得不快,右腿确实还不利索,每走一步,犁柄都要晃一下,可背影却挺得笔首,像棵被风刮过却没弯腰的白杨树。
“妈妈,我们跟爸爸去地里玩好不好?”念战扯着她的衣角,大眼睛亮晶晶的。
“好啊。”林晚秋回屋拿了针线笸箩,里面放着张婶订的龙凤呈祥枕头顶子,刚绣了个龙角,“咱们去给爸爸送水。”
村东头的地离村子不远,隔着条小河。林晚秋牵着两个孩子走到地头时,沈廷舟正扶着犁,让老黄牛慢慢往前挪。他把犁压得很低,想把土翻得深些,额头上己经渗出了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黄土地里,瞬间就洇没了。
“爸爸!”念战甩开林晚秋的手,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过去。
沈廷舟赶紧停下犁,弯腰把女儿抱起来,脸上的汗蹭了她一脸。“怎么来了?”他笑着问,声音里带着点喘。
“给你送水。”林晚秋把水壶递过去,又拿出块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汗,“歇会儿吧,看你累的。”
“不累。”沈廷舟喝了口水,把念战放下来,又揉了揉念军的头,“带弟弟妹妹在边上玩,别跑远了。”
林晚秋找了棵老槐树下的石头坐下,打开针线笸箩,拿起枕头顶子绣起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绷着的红布上,金线绣的龙角在光下闪闪发亮。她的手很稳,银针在布上穿梭,很快,龙的眼睛就绣好了,黑亮黑亮的,像有了神气。
沈廷舟扶着犁走过来时,正好看到她低头绣花的样子。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握着针的手,灵巧得让人移不开眼。地头的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可她的眼神却专注得很,仿佛这天地间,只有她和手里的针线。
“绣得真好。”他忍不住说。
林晚秋吓了一跳,针扎在手指上,冒出个血珠。“你怎么过来了?”她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
“让老黄牛歇会儿。”沈廷舟在她身边坐下,看着那块枕头顶子,“这龙绣得跟活的一样。”
“张婶的侄女下个月结婚,特意要的龙凤呈祥,”林晚秋把血珠擦干净,继续绣花,“说要图个吉利。”
“嗯,是挺吉利的。”沈廷舟看着她手指上的针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别绣了,眼睛该累着了。”
“没事,快绣完了。”林晚秋头也没抬,“等这对绣完,就能攒够给念军买书包的钱了。”
沈廷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手里的银针。他以前总觉得,女人做这些针线活是天经地义,可现在看着她指尖的针眼,看着她为了几毛钱的工钱,在太阳底下一针一线地绣,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这个当男人的,竟让她这么辛苦。
“以后别接这么多活了。”他低声说,“地里的收成够吃了,我再去工地上找些零活,钱够用。”
林晚秋抬起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没事,我喜欢绣这些。再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她知道他是心疼她,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念军和念战在不远处的小河边玩,用树枝划着水,笑声像银铃似的。老黄牛趴在地上反刍,尾巴甩来甩去,赶走落在身上的苍蝇。地头的风轻轻吹着,带着麦茬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安静得像幅画。
沈廷舟看着林晚秋低头绣花的侧脸,看着她嘴角浅浅的笑意,突然觉得,这翻地的累,腿上的疼,都不算什么了。有她在身边,有孩子在跟前,有这风吹过的土地,日子就有了奔头。
他伸出手,想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手伸到一半,又悄悄收了回来,假装去看远处的孩子,耳根却悄悄红了。
林晚秋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手里的针顿了顿,脸上也热了起来。她低下头,继续绣着龙身上的鳞片,金线在红布上跳跃,像她此刻乱了节奏的心跳。
阳光渐渐升高,把两人的影子叠在树下,像粘在了一起。谁都没说话,可空气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酵,甜丝丝的,像刚熬好的蜂蜜水。
晌午回家吃饭时,沈廷舟的裤腿上沾了不少泥,右腿明显比早上更跛了些。林晚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他换下来的脏裤子拿去河边洗。
河边己经有几个妇女在捶衣裳,看到林晚秋,都热情地打招呼。“晚秋妹子,可算回来了!”王婶笑着说,“前阵子听说你去灾区找沈队长,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是啊,”另一个妇女接话,“都说沈队长是大英雄,你也是个厉害的,敢一个人往灾区跑。”
林晚秋被说得脸一红,蹲在石头上捶着裤子,小声说:“他是我男人,我不去找他谁去。”
“听听,多实在的话!”王婶笑得更欢了,“以前总有人说你们俩是凑活过日子,我看啊,比谁都亲。”
林晚秋没接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她低头看着水里沈廷舟裤子的影子,上面沾的泥在水里慢慢散开,像幅抽象的画。她想起在灾区时,他昏迷中还攥着她的手;想起在卡车里,他把烤红薯塞给她;想起刚才在地里,他想帮她捋头发又收回的手——他们之间,或许没有那些轰轰烈烈的情话,可这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却比什么都来得踏实。
洗完裤子往回走时,路过供销社,林晚秋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柜台后的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笑着问:“嫂子,买点啥?”
“给我来瓶红花油。”林晚秋说。红花油能活血化瘀,对沈廷舟的腿有好处。
“好嘞。”姑娘麻利地拿出一瓶红花油,“两毛五。”
林晚秋从布兜里摸出两张一毛和一张五分的票子递过去,心里有点肉疼——这够买半斤红糖了。可一想到沈廷舟腿疼得皱眉的样子,又觉得值了。
回到家,沈廷舟正在院里劈柴。他没用斧头,而是用手搬起木柴往石头上砸,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林晚秋赶紧走过去:“不是让你歇着吗?怎么又干活?”
“没事,活动活动好得快。”沈廷舟把劈好的柴摞起来,动作却有点迟缓。
“快别干了。”林晚秋把他拉到屋檐下坐下,拿出红花油,“我给你揉揉腿。”
沈廷舟愣了愣:“不用……”
“别动。”林晚秋把他的裤腿卷起来,露出膝盖上那片还没消下去的淤青,心里一紧。她倒了点红花油在手心,搓热了,轻轻按在他的膝盖上。
她的手很软,掌心带着点糙糙的茧子,按在淤青处,力道不大不小,正好能缓解酸痛。沈廷舟起初还有点不自在,浑身紧绷着,可渐渐的,就放松下来。膝盖处传来暖暖的感觉,顺着骨头缝往肉里钻,比任何药都管用。
他低头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替他疼,鼻尖上渗出了细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他突然想起在灾区医疗点,她也是这样,给他擦身,喂他吃饭,给他换药,从没有一句怨言。这个女人,总是这样,把所有的苦都自己扛着,把温暖留给别人。
“晚秋,”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以前……是我不好。”
林晚秋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说啥呢?”
“以前总对你冷冰冰的,”沈廷舟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让你受委屈了。”他以前总觉得,娶她是为了给孩子找个妈,是为了给沈家续香火,却忽略了她也是个需要被疼爱的女人。
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继续给他揉腿,声音有点发颤:“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啥。”眼眶却忍不住热了,眼泪差点掉下来。她从没指望他说这些,可他真的说了,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罐,甜得发慌。
“以后不会了。”沈廷舟说,语气坚定得像在保证。
林晚秋没说话,只是揉腿的动作更轻了些。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连空气都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下午,林晚秋继续绣枕头顶子,沈廷舟就在旁边看着,偶尔给她递根线,或者帮她把绷子拉紧些。念军在院里写作业,遇到不会的字就跑来问沈廷舟,他总能耐心地教;念战则拿着银锁,在沈廷舟身边跑来跑去,时不时把银锁塞到他手里,让他看。
“爸爸,你看我的银锁亮不亮?”
“亮,比星星还亮。”沈廷舟笑着把银锁还给她,眼神里的温柔能溢出来。
林晚秋看着他们父女俩,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她想起刚嫁过来时,沈廷舟很少跟孩子们说话,总是一个人闷在屋里抽烟,可现在,他会陪念军写作业,会逗念战笑,会把孩子们揽在怀里讲故事——这个家,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夕阳西下时,枕头顶子上的龙凤呈祥终于绣完了。红色的布面上,金龙腾云,彩凤展翅,金线在光下闪闪发亮,活灵活现的。
“真好看。”沈廷舟凑过来看,眼里满是赞叹,“张婶肯定喜欢。”
“希望能卖个好价钱。”林晚秋把枕头顶子从绷子上取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好,“够给妈扯块布做件新棉袄了。”
“不用你这钱,”沈廷舟说,“我这几天去工地找点活,挣钱给妈买。”
“你的腿……”
“没事,能干轻点的活。”沈廷舟打断她,“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挣钱养家。”
林晚秋看着他,突然笑了。她知道,他是想撑起这个家,想让她歇着。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表达关心的方式总是这么笨拙,却又这么让人安心。
晚饭时,沈母看着炕上玩闹的两个孩子,又看看灶房里一个烧火一个炒菜的林晚秋和沈廷舟,突然叹了口气,眼眶却红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能好好的,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现在,总算如愿了。
夜色渐深,孩子们都睡熟了。林晚秋在灯下纳鞋底,沈廷舟坐在对面,擦着他那把旧枪——那是他退伍时部队给的,平时宝贝得很,只有今天,才拿出来擦。
“明天我去趟公社,把枕头顶子给张婶送去。”林晚秋说,针扎在鞋底上,发出“噗”的轻响。
“我跟你一起去。”沈廷舟说,“顺便去看看工地有没有活。”
“好。”林晚秋点点头,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灯光昏黄,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高一矮,一坐一站,像幅被岁月熏黄的画。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来,落在针线笸箩上,落在擦得锃亮的枪上,落在他们之间,温温柔柔的,像要把这平凡的日子,拉得再长些,再暖些。
林晚秋低头纳着鞋底,心里却像揣了个小太阳。她知道,以后的日子或许还会有风雨,还会有难处,可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盏灯,有这个家,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她知道,他们会像这鞋底上的针脚,一针一线,把日子缝得结结实实,把温暖织进岁月里,再也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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