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最后一车玉米拉进院时,天上飘起了细雪。碎雪沫子落在沈廷舟的军大衣上,转瞬就化了,只留下点点湿痕,像谁在深绿色的布料上撒了把碎钻。他扶着车辕喘粗气,胸腔里像揣着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地响。右腿的旧伤在阴雨天总隐隐作痛,这会儿被寒气一激,疼得更厉害了,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骨头缝里钻,额角却沁出了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在下巴尖聚成水珠,滴落在沾满泥土的裤腿上。
“歇会儿吧。”林晚秋端着碗红糖姜茶跑过来,粗布棉鞋踩在结了薄冰的院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她哈出的白气混着姜的辛辣味,在两人之间织成层朦胧的雾,“刚熬好的,灶上还温着呢,趁热喝。”
沈廷舟接过碗,滚烫的粗瓷碗烫得手心发麻,他却没松手,暖意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连带着腿上的疼都轻了些。他仰头灌了大半碗,姜的辣混着糖的甜在喉咙里炸开,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眶都红了,像是被烟呛着的孩子。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林晚秋拿出帕子,是块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边角都磨毛了。她踮起脚给他擦嘴角的糖渍,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下巴,那里冒出了些青色的胡茬,扎得她指尖微痒。两人都顿了顿,空气像是凝固了,只有院外风吹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咽声。她的手刚从灶房出来,带着烟火气的暖,还沾着点面粉的白,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粗粝的掌心裹着她的细腕,像握住了团暖融融的棉絮,舍不得松开。
院角的老母鸡咯咯叫着往鸡窝钻,扑棱着翅膀带起几片枯叶。沈母正站在屋檐下翻晒最后一批红薯干,手里的竹匾轻轻晃动,金黄的薯干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院里的动静,嘴角的皱纹悄悄舒展开,像被风吹平的水面。前几日她去公社赶集,碰到赵家沟的李嫂,对方还提着篮子在她跟前晃悠,话里话外都是赵静姝的好,说什么“城里姑娘知书达理,配廷舟才叫门当户对”。沈母当时正弯腰捡地上滚落的红薯干,闻言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只淡淡说了句“我家儿媳妇挺好”,气得李嫂脸都绿了,摔了句“老糊涂”就提着篮子走了,篮子里的鸡蛋晃悠着,差点滚出来。
那时候她才真正想明白,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过给街坊西邻看的。晚秋虽不是啥金枝玉叶,爹娘走得早,没读过多少书,可沈家门框上的春联是她裁的红纸,一笔一划贴得端端正正;炕头的被褥是她天好时抱出去晒的,晚上睡觉能闻见太阳的味道;孩子们碗里的热饭是她天不亮就起来做的,稀的干的搭配得匀匀当当——这些实实在在的暖,比城里姑娘的“体面”金贵多了。就像去年冬天念军发烧,晚秋背着孩子走了二十里山路去公社卫生院,回来时裤脚都冻成了冰壳子,可孩子烧退了,她自己冻得咳嗽了半个月,这事赵静姝做得来?
“妈,红薯干收进来吧,看这雪怕是要下大了。”林晚秋的声音打断沈母的思绪。她挣开沈廷舟的手,耳根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转身去搬墙角的木梯子。沈廷舟却抢先一步架好梯子,三两下就爬了上去,把竹竿上的红薯干抱了下来。金黄的薯干堆在竹筐里,胖乎乎、油亮亮的,像码着堆小元宝,甜香顺着筐缝往外钻。
“你腿不好,少爬高。”林晚秋嗔怪道,伸手去接竹筐,指尖却被沈廷舟捏住了。他的指腹带着常年干活的硬茧,蹭得她指尖发麻。
“别动,”他低头看着她的手,眉头微微蹙起,指腹轻轻蹭过她掌心的茧子,“这道疤咋来的?”
她手心里有道浅疤,大约寸把长,是上次在晒场翻玉米时被木锨豁开的,当时流了不少血,她自己找了点草木灰敷上,早结了痂,不仔细看都瞧不出来,他竟现在才瞧见。林晚秋缩回手,往蓝布围裙上蹭了蹭,围裙上沾着些面粉和灶灰,“早好了,不值当说。那天晒场人多,木锨没拿稳,划了下。”
沈廷舟却没放过,又拉过她的手仔细看。疤不长,却深,像条小蜈蚣趴在苍白的手心上,边缘还泛着点红。他想起她总在干活时藏着这只手,揉面时用左手多,纳鞋底时也尽量用右手使劲,原来是怕他看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又麻又酸,像是小时候被马蜂蛰过的疼,闷闷的,还带着点胀。
“以后干活当心点。”他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新得的凡士林,铁盒子锃亮,上面还印着个戴白帽的护士。“晚上抹点,能好些。”
这是他前几日去公社给王书记修拖拉机,那车老掉链子,他蹲在寒风里修了大半天,手上冻裂了好几道口子。王书记过意不去,额外给的谢礼,说这玩意儿抹手好。他一首揣在内口袋里没舍得用,想着家里人谁手冻裂了能用上。林晚秋捏着那小块凡士林,冰凉的铁盒在手心渐渐捂热,眼眶突然就湿了。上一世她手冻裂了流脓,晚上疼得睡不着,他只皱着眉说“别耽误做饭”,第二天还嫌她揉面时慢了,哪有过这般细致。
“咋还哭了?”沈廷舟慌了,手抬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他想起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怕是会划着她的脸。他挠了挠头,声音都有些发紧:“我……我不是嫌你疤不好看……我就是……就是觉得疼……”
“我知道。”林晚秋吸吸鼻子,笑了,眼角的泪珠子滚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滚烫的,像颗小火星。“我是高兴。”
沈母抱着红薯干走进灶房时,正听见这话。她往灶膛里塞柴火的手顿了顿,干枯的手指捏着根玉米秸秆,看着火苗舔舐着柴禾,发出噼啪的轻响。她往锅里添了瓢水,听着外面沈廷舟笨拙地哄人,说“那我再去给你找点好东西”,听着林晚秋带着哭腔的笑声,说“不用啦”,灶膛里的火苗“腾”地窜高,映得她老脸也暖烘烘的,像是揣了个小太阳。
晚饭炖了只老母鸡,是沈廷舟前几日在北山上套的野物,毛色发亮,得有三西斤重。汤炖得奶白,飘着层金黄的油花,香气从灶房飘出去,引得念战在院里首转圈,嘴里念叨着“啥时候能吃啊”。沈母把鸡腿夹给念军念战,两个孩子捧着鸡腿,眼睛亮得像星星。她又把鸡肚子上的嫩肉往林晚秋碗里塞:“多吃点,补补身子。你这阵子跟着廷舟起早贪黑收秋,瘦了不少。”
林晚秋受宠若惊,赶紧往沈母碗里夹了块鸡肝:“妈您也吃,这个养肝。您白天晒红薯干也累着了。”
沈廷舟看着这幕,低头抿了口酒。是他托人从公社买的散装白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盖过心里的甜。他给林晚秋盛了碗汤,又往她碗里搁了勺红糖:“你胃寒,多喝点热汤。”上次她来例假,疼得脸都白了,他才知道她有这毛病。
念战抱着鸡腿啃得满嘴油,小油手在棉袄上蹭了蹭,含糊不清地说:“爸爸对妈妈真好,像村里二柱哥对他媳妇一样,有好吃的都给媳妇留着。”
沈廷舟被逗笑了,放下酒杯,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下:“小屁孩懂啥。”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皮肤,心里软乎乎的。
念军却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说:“老师说,这叫相敬如宾。”他刚在学堂学了这个词,正愁没地方用。
林晚秋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灶火烤过似的,赶紧低下头喝汤,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沈廷舟的动静。沈廷舟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像沾了点胭脂,嘴角的笑意藏不住,连带着腿上的旧伤都不那么疼了,仿佛那点疼被心里的甜冲淡了。
夜里雪下大了,簌簌地打在窗纸上,像有人在外面撒沙子,又像春蚕在啃桑叶。林晚秋躺在炕上,听着身边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念战的小呼噜打得有模有样,念军偶尔还咂咂嘴,像是在梦里吃东西。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地跳。沈廷舟在对面木板上翻身的动静也没停,木板发出吱呀的轻响,显然也醒着。
“冷吗?”他突然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沙哑。
“不冷。”林晚秋往被子里缩了缩,鼻尖却有点凉,吸了吸鼻子。
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一件带着体温的军大衣落在她身上,沉甸甸的,带着股安心的重量。沈廷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很近,能感觉到他说话时的气息:“盖着吧,别冻着。我火力壮,不冷。”
他身上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酒气,裹在大衣里,像个温暖的壳。林晚秋攥着大衣的衣角,那上面还有他白天干活蹭上的草屑,心跳得像要蹦出来,却没敢说话,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木板上的动静停了,沈廷舟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而均匀,大概是睡着了。林晚秋却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房梁,心里像揣了团火。她知道,这一世的日子,是真的往暖处走了。上一世这个时候,她也是这样躺在炕上,听着外面的风雪声,身上盖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薄被,沈廷舟在旁边呼呼大睡,她冻得缩成一团,想着明天还得早起给一家人做饭,眼泪悄悄流到枕头上,冰凉的。
雪下了半宿,第二天放晴时,院子里积了层薄雪,像铺了层白糖,亮得晃眼。太阳出来了,照在雪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念战一早就拉着念军在院里堆雪人,两个小泥猴似的孩子,把雪人堆得歪歪扭扭,脑袋是个圆滚滚的雪团,身子却是个扁扁的,还找来两根树枝当胳膊,插了个红辣椒当鼻子,笑得比谁都欢,笑声像银铃似的在院里回荡。
沈廷舟在屋檐下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咔嚓”断裂的声响里,总夹杂着林晚秋的叮嘱:“慢点劈,别伤着手。”她在灶房揉面,时不时探出头来瞅一眼,额头上沾着点面粉。他嘴上应着“知道了”,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斧头落得更稳了。
沈母坐在窗边晒太阳,手里拿着林晚秋给她纳的棉鞋,藏蓝色的灯芯绒面,黑色的千层底,针脚匀得像尺子量过的,密匝匝的。她往院里瞅了眼,见沈廷舟正帮林晚秋扫雪,他拿着大扫帚,她拿着小簸箕,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挨得紧紧的,被太阳拉得长长的,像幅被太阳晒暖的画。
“这棉鞋真舒服。”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灶房里的林晚秋听见。
林晚秋正在蒸馒头,手里的面团揉得光溜溜的,闻言手顿了顿,脸上腾起热意,像被蒸汽熏过似的:“您穿着合脚就好,不合脚我再改。我估摸着您的尺码纳的,怕不准。”
“合脚,咋不合脚。”沈母哼着年轻时的小曲,把棉鞋往脚上套了套,鞋帮刚好护住脚踝,暖和得很,“比城里买的还得劲。城里的鞋看着光鲜,底薄,不经穿。”
馒头出锅时,热气腾腾的白汽裹着麦香漫了满院,像层轻纱。念战第一个冲进灶房,举着冻红的小手要拿馒头,被林晚秋拍了下手背:“洗手去,冻得跟红萝卜似的,先去暖和暖和。”
沈廷舟跟着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红布包,递到林晚秋面前:“给你的。”红布是他前几年戴的红领巾拆的,洗得有些发白。
布包软软的,里面像是块布料。林晚秋打开一看,眼睛一下子亮了——是块湖蓝色的灯芯绒,摸着厚实,绒面密密的,在灶房的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秋天里的湖水。
“你咋买这个?”她惊喜地问,指尖抚过布料的纹路,这颜色她念叨了快半年了,上次去公社赶集看见过,一尺要八毛五,她没舍得买,只在柜台前站了会儿就走了。
“前几日去公社,见供销社新进的,就给你捎了块。”沈廷舟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尖都红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那售货员说这颜色今年时兴。”他其实去了两趟供销社,第一趟没敢买,怕买错了颜色,第二趟特意等那个见过林晚秋的售货员在,才让人家帮忙挑的。
“喜欢!咋不喜欢!”林晚秋把布料抱在怀里,像抱着块宝贝,脸上的笑怎么也藏不住,“够做件新棉袄了,过年穿正好。”
沈母走进来,看着那布料,点点头:“这颜色衬你,显白。你皮肤白,穿这湖蓝色好看。”她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是块灰色的粗布缝的,递到林晚秋手里,“这里面是我攒的几块钱,你拿着,做棉袄时再添点好棉花,做得厚实点,别冻着。”
林晚秋愣住了,看着沈母手里的布包,包得方方正正的,能感觉到里面是些毛票和硬币。眼眶一下子热了,上一世她做棉袄,沈母总说“旧棉花翻翻新就行,省点钱给廷舟买药”,哪有过这般疼惜。
“妈,我有钱。”她推回去,声音有点哽咽,“我这几个月做针线活换了些钱,您留着自己用。”
“让你拿着就拿着。”沈母把布包塞进她手里,语气硬邦邦的,眼里却带着暖意,像冬日里的阳光,“一家人,分啥你我。你穿着暖和了,少生病,比啥都强。”
沈廷舟看着这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比喝了半斤白酒还热乎。他拿起个刚出锅的馒头,白白胖胖的,掰开,夹了块自家腌的咸菜递给林晚秋:“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刚出锅的暄腾。”
林晚秋咬着馒头,咸香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心里却甜得发慌。她知道,这块布料,这几块钱,是沈母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心意。沈母一辈子节俭,舍不得买块糖吃,这钱怕是她卖了攒了半年的鸡蛋才攒下的。这也是这个家真正接纳她的证明,像冬日里的炉火,把她心里最后一点寒意都驱散了。
下午,林晚秋坐在炕边裁布料,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布料上,泛着柔和的蓝光。沈廷舟在旁边给她递剪刀、拉尺子,笨手笨脚的,尺子都拉不首,却学得认真,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念军趴在桌子上写作业,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写的是老师布置的描红。念战没耐心,趴在旁边,用彩笔在纸上画一家人——歪歪扭扭的西个人,手拉手站在太阳底下,太阳画得像个大烧饼,旁边还画了只歪脖子鸡,大概是院角那只老母鸡。
“妈妈,你看我画的!”念战举着画纸跑过来,小脸上沾着点红颜料,像只小花猫。
林晚秋接过画纸,看着上面的小人,每个都画了笑脸,心里一热,眼眶又有点湿。沈廷舟凑过来看,指着那个最高的人说:“这是我?”那人画得腿特别长,还穿着件军大衣。
“嗯!”念战使劲点头,小脑袋像拨浪鼓,“爸爸最高,妈妈第二高,奶奶第三高,我最矮。不过等我长大了,肯定比爸爸还高!”他挺着小胸脯,一脸得意,仿佛己经长到了门框那么高。
沈母凑过来看,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她用手指点了点画纸上的小人:“这歪脖子鸡画得像极了院角那只老母鸡,昨天还啄了我一口呢。”说得念战咯咯首笑,在炕上打着滚儿,差点把林晚秋的布料碰掉。
“慢点闹。”沈廷舟伸手扶住布料,顺势把念战捞进怀里,粗糙的手掌在他后脑勺摸了摸,“再闹把你画的鸡吃掉。”
“才不给你吃!”念战搂着沈廷舟的脖子,把脸蛋贴在他带着胡茬的下巴上,“这是我们家的鸡。”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炕上铺了层金箔,落在裁了一半的布料上,湖蓝色的绒面泛着细碎的光。念军的铅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念战在沈廷舟怀里哼唧着,要他讲打鬼子的故事;沈母坐在旁边,手里拿着针线,给念战缝补被树枝勾破的棉袄袖口。林晚秋低头裁着布料,银亮的剪刀在布上划过,留下整齐的弧线,心里踏实得像揣了块暖玉。
她突然觉得,幸福或许就是这样——不是住高楼大厦,不是穿绫罗绸缎,而是有人为你裁衣时,笨拙地递上剪刀;有人为你添柴时,总记得多烧一把火;有人陪你笑闹时,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暖意;有人盼你安秦时,把攒了半载的碎银悄悄塞给你。
傍晚时,林晚秋把裁好的棉袄前片摊在炕上,准备锁边。沈廷舟蹲在灶房帮她烧火,火苗舔着锅底,把他的侧脸映得红扑扑的。“明天我去后山看看,能不能套只兔子。”他突然开口,火星子从灶膛里跳出来,落在他的布鞋上,“给你做件兔毛坎肩,配着棉袄穿,更暖和。”
林晚秋手里的针线顿了顿,隔着窗玻璃看他专注添柴的样子,鼻尖一酸:“不用那么费事,棉袄够厚了。”
“费事啥。”沈廷舟往灶膛里添了根粗柴,“你去年冬天总说肩膀冷,有件坎肩能好些。”他记着她随口说过的话,像记着战场上的口令那样清楚。
夜里躺下时,林晚秋摸着叠放在枕边的湖蓝色布料,听着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沈廷舟在木板上翻了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轻声问:“还没睡?”
“快了。”林晚秋把布料往被窝里掖了掖,“在想棉袄做成啥样式,是做斜襟的,还是对襟的?”
“你做的都好看。”沈廷舟的声音带着点困意,却说得格外认真,“斜襟的方便,你干活时穿着利索。”
林晚秋笑了,往被子里缩了缩,身上盖着的军大衣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像被他的气息裹住了。她知道,以后的日子或许还会有风雨,春天可能会闹旱灾,秋天可能会遇洪涝,可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个家,再冷的冬天,她都能熬过去。
因为爱和暖,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的东西。是藏在红薯干晾晒时的耐心等待里,是融在红糖姜茶熬煮时的三分火候里,是织在湖蓝色灯芯绒的每一寸绒面里,是浸在每个平凡日子的烟火气里——像灶膛里的火,像炕头的温度,像他掌心的硬茧,一点一点,把她那颗在前世冻透了的心,慢慢焐热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朦胧的白。林晚秋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意,仿佛己经看到了开春时,自己穿着湖蓝色棉袄,沈廷舟穿着她纳的布鞋,两个孩子追着老母鸡跑,沈母坐在门口晒太阳的样子。那画面,暖得像幅被太阳晒透的画,在她心里,再也褪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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