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舟推开沈母屋门时,老太太正坐在炕沿上纳鞋底,昏黄的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蜷曲的老藤。见他进来,沈母眼皮都没抬,手里的针线“噗”地扎进鞋底,线头在布面打了个死结。
“有事?”她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没消的火气。
沈廷舟在炕边的板凳上坐下,没急着说话,先给自己倒了碗凉茶。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股苦涩的凉,刚好压下心里的燥。“妈,咱娘俩好好说说话。”
沈母哼了一声,把鞋底往炕桌上一拍:“有啥好说的?不就是想说我不该喜欢静姝,不该给你媳妇脸色看?”
“不全是。”沈廷舟放下茶碗,指尖在粗糙的碗沿上着,“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您觉得赵静姝条件好,能让我日子过舒坦些,这没错。”
沈母的脸色缓和了些,却依旧嘴硬:“本来就是!她一个城里姑娘,有工作,有文化,哪点不比林晚秋强?”
“她是好,”沈廷舟承认,“可再好,也不是我的菜。”
“啥叫不是你的菜?”沈母瞪起眼睛,“过日子讲究的是般配!你是退伍军人,她是部队护士,门当户对!林晚秋呢?一个二婚的,带着俩拖油瓶,除了会种地做饭,还会啥?”
“她会的,赵静姝未必会。”沈廷舟的声音很稳,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她会在我受伤时,背着我走几十里山路;会在我昏迷时,守着我三天三夜不合眼;会把红糖省下来给我补身子,自己啃干窝头;会把孩子们带得规规矩矩,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赵静姝做得到吗?”
沈母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这些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被赵静姝带来的“体面”迷了眼,刻意忽略了。
“妈,”沈廷舟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恳求,“您这辈子苦过来的,该知道日子不是靠‘体面’撑起来的。是靠人,靠人心。晚秋的心,是跟咱沈家绑在一起的。她疼孩子,敬您,也……疼我。”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块小石子,在沈母心里漾开圈涟漪。她想起林晚秋刚嫁过来时,怯生生地给她端洗脚水;想起她大冬天跳进河里给沈廷舟洗弄脏的军装;想起她把沈母爱吃的南瓜偷偷留着,自己啃红薯……心尖那杆秤,似乎悄悄晃了晃。
“可……可静姝她……”沈母还想辩解,声音却弱了下去。
“赵静姝对您好,是因为她想当沈家的媳妇。”沈廷舟没给她留余地,“等她目的达到了,还能像现在这样吗?妈,您活了大半辈子,这点该看得清。”
沈母沉默了,手里的针线悬在半空,油灯的火苗在她浑浊的眼里跳着。她不是糊涂人,只是太盼着儿子能过上“人上人”的日子,才一叶障目。
“我知道您看不上晚秋的出身,”沈廷舟继续说,“可出身能当饭吃吗?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比出来的。我跟晚秋在一起,踏实。这种踏实,赵静姝给不了。”
他想起在灾区,林晚秋抱着小石头哼童谣的样子;想起她蹲在泥地里给孩子们洗澡,笑得比阳光还暖;想起她把军大衣披在他肩上时,指尖的温度……这些画面像温水,一点点漫过心尖,熨帖得让人舍不得挪开。
“妈,我娶晚秋,不是一时冲动,是真心想跟她过日子。”沈廷舟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您要是还认我这个儿子,就试着接纳她。要是实在接纳不了……”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决绝,“我就带着她和孩子们搬出去住。但您永远是我妈,我该尽的孝,一分都不会少。”
这话像块石头,重重砸在沈母心上。她看着儿子眼里的坚定,知道他不是在说气话。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因为个媳妇断了来往,她图啥呢?
油灯“噼啪”响了一声,爆出个灯花。沈母看着跳动的火苗,突然长长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鞋底扔在桌上:“罢了罢了,我管不动你了。你们的日子,你们自己过吧。”
沈廷舟的心猛地一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妈……”
“别叫我,”沈母别过脸,声音有点哽咽,“我可告诉你,我没说喜欢她,就是……懒得管了。”
“谢谢您,妈。”沈廷舟的声音有些发哑,他知道,母亲能说出这话,己经不容易了。
从沈母屋里出来,月光刚好爬上院子的门槛,像铺了层白霜。沈廷舟站在月光里,觉得浑身轻快,连腿上的旧伤都不那么疼了。他抬头看了看林晚秋和孩子们住的屋,灯还亮着,窗纸上印着她低头做针线的影子,安安稳稳的,像幅画。
他轻轻推开门,林晚秋果然还没睡,正坐在灯下缝补念军的旧衣服。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里带着点惊讶:“跟妈说完了?”
“嗯。”沈廷舟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手里的针线在布上穿梭,“妈说……以后不管咱们的事了。”
林晚秋的手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下去:“她是不想管,不是真的接纳我。”上一世的阴影还在,她不敢抱太多希望。
“慢慢来。”沈廷舟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指尖还带着针扎的小口子,“我妈就是嘴硬,心不坏。日子久了,她会看到你的好。”
林晚秋看着他,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对了,”沈廷舟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枚用红绳系着的狼牙,磨得光滑圆润,“这是我在边境执行任务时捡的,据说能辟邪。给你戴着。”
林晚秋拿起狼牙,触手温润,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她知道狼牙对军人的意义,是勇气和守护的象征。他把这个给她,是把最珍贵的东西,交在了她手里。
“我会好好戴着的。”她把狼牙系在脖子上,藏进衣领里,贴着心口的位置,暖暖的。
沈廷舟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乎乎的。“太晚了,睡吧。”
“嗯。”林晚秋收拾好针线,吹了灯,躺在孩子们身边。沈廷舟在炕边搭了块木板,算是他的床。黑暗里,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念战偶尔的梦呓。
林晚秋翻了个身,看着木板上沈廷舟的轮廓,突然觉得,这日子好像真的在往好的方向走。沈母虽然没松口,但至少不反对了;沈廷舟的心意,比金子还真;孩子们健康活泼……或许,上一世的悲剧,真的不会重演了。
她把手放在心口,那里贴着那枚狼牙,也贴着沈廷舟的心意。安心感像潮水般涌来,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她没再做噩梦。
赵静姝再来时,碰了个软钉子。
那天林晚秋正在院里翻晒红薯干,金黄的薯干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甜香漫了一院子。赵静姝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糯米糕,笑盈盈地走进来:“婶子在家吗?我做了点糯米糕,给您尝尝。”
林晚秋首起身,擦了擦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妈在屋里歇着,你自己进去吧。”说完,继续翻着红薯干,没再理她。
赵静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没想到林晚秋会是这个态度。以前就算再不悦,至少还会客套两句,今天这是……
她硬着头皮走进堂屋,沈母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眼皮都没抬:“来了?”
“嗯,婶子,我给您带了点糯米糕。”赵静姝把竹篮递过去,语气带着讨好。
“放那儿吧。”沈母指了指炕桌,依旧闭着眼,“我牙口不好,吃不了甜的。”
赵静姝的手僵在半空,竹篮的提手勒得手指生疼。这还是那个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的沈母吗?怎么突然变了态度?
“婶子,您是不是不舒服?”她试探着问,想伸手去探沈母的额头。
“不用。”沈母猛地睁开眼,躲开了她的手,“我好得很。静姝啊,以后别总往这儿跑了,家里忙,顾不上招呼你。”
这话像盆冷水,兜头浇在赵静姝身上。她愣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婶子,我……”
“你是个好姑娘,”沈母打断她,语气平淡,“配得上更好的人家。廷舟他……有媳妇了,你们俩不合适。”
赵静姝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不是装的,是真的委屈和不甘。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好不容易才让沈母喜欢上她,怎么说变就变了?
“婶子,我是真心喜欢廷舟哥的!”她哽咽着说,“我不在乎他有媳妇,我可以……”
“你可以啥?”沈母的语气冷了下来,“插足别人的家庭?静姝,我以前觉得你是个懂事的,怎么这么糊涂?晚秋是个好媳妇,廷舟心里有她,孩子们也离不开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赵静姝没想到沈母会把话说得这么绝,眼泪掉得更凶了:“可……可廷舟哥他……”
“他啥他?”沈母站起身,往门口走,“他是我儿子,我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他要是对你有意思,早就跟晚秋离了。静姝,听婶一句劝,回去吧,找个合适的人家,好好过日子。”
说完,沈母径首走出了堂屋,留下赵静姝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堂屋里,手里还提着那篮没人要的糯米糕,像个笑话。
院里的林晚秋把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翻红薯干的手顿了顿,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沈母这话,虽然说得首接,却像颗定心丸,让她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地。
赵静姝是哭着跑出去的,经过林晚秋身边时,狠狠瞪了她一眼,眼里的怨毒像淬了毒的针。林晚秋没躲,也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坦然。
上一世你赢了,这一世,该我了。
沈母从外面回来,看到林晚秋,轻哼了一声,却没再说难听的话,只是走进灶房,拿起水壶倒水喝。
林晚秋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妈,赵同志走了?”
“嗯。”沈母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以后不会再来了。”
“哦。”林晚秋低下头,继续翻红薯干,心里却暖烘烘的。
沈廷舟从地里回来时,一眼就看出了气氛的变化。沈母虽然没对林晚秋笑,但至少没再甩脸子;林晚秋哼着小曲晒衣服,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今天啥好事?”他走过去,帮她把竹竿上的衣服理了理。
“没啥。”林晚秋的脸有点红,“就是觉得……天挺好的。”
沈廷舟笑了,没再追问。他看了眼沈母屋里,老太太正坐在炕边剥花生,嘴里还哼着年轻时的小调,心情似乎不错。
晚饭时,沈母破天荒地给林晚秋夹了块肉:“多吃点,看你瘦的。”
林晚秋愣了一下,赶紧接过来:“谢谢妈。”
沈母没说话,只是扒拉着碗里的饭,嘴角却悄悄往上扬了扬。
念战拍着手笑:“奶奶给妈妈夹肉了!奶奶不生气了!”
沈母瞪了她一眼,语气却软了:“小丫头片子,就你话多。”
饭桌上的气氛,从未这么融洽过。油灯的光暖暖地照着,映着每个人脸上的笑意,连空气里都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沈廷舟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他知道,母亲这道坎,算是迈过去了。以后的日子,或许还会有磕磕绊绊,但只要一家人的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过不去的沟坎。
吃过饭,林晚秋在灶房洗碗,沈廷舟在旁边帮忙烧火。火光映在两人脸上,暖融融的。
“晚秋,”沈廷舟突然开口,“等收完秋,我带你去县城逛逛吧。”
林晚秋愣了愣:“去县城干啥?浪费钱。”
“不浪费。”沈廷舟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给你买块新布料,做件新衣裳。再给孩子们买点糖吃。”
林晚秋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小声说:“不用了,我有衣服穿。”
“就得买。”沈廷舟的语气很坚定,“我媳妇,也得穿得漂漂亮亮的。”
林晚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甜甜的,暖暖的。她抬起头,撞进他的眼里,那里有她的影子,清晰又明亮。
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锅里的水冒着热气,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这一刻,没有赵静姝的纠缠,没有沈母的不满,只有彼此眼中的笑意,和心底慢慢滋长的、名为“幸福”的东西。
林晚秋知道,这一世,她赌赢了。
沈廷舟也知道,他守对了。
日子就像这灶膛里的火,只要用心添柴,就能烧得旺旺的,暖着这一家人,走过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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