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的集日,县城的主街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林晚秋攥着沈廷舟给的钱袋,指尖被铜钱硌得生疼,却紧紧跟着他的脚步——他的军大衣后摆扫过人群,像面小小的旗帜,让她无论被挤得多远,都能一眼找到方向。
“先去买年画?”沈廷舟回头问,帽檐上的雪沫子落在她睫毛上,凉丝丝的。
林晚秋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街角的布摊前围着群人,其中一个穿藕粉色棉袄的身影格外扎眼。她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锥攥住了——赵静姝怎么会在这里?
赵静姝也看见了她,手里正拿着块水红色的缎面布料,转身时裙摆扫过旁边的竹筐,滚落的花线轴在地上转了两圈,停在林晚秋脚边。“林同志?”她脸上的惊讶恰到好处,像朵突然被风吹开的桃花,“好巧,你也来赶集?”
沈廷舟顺着林晚秋的目光看去,眉头瞬间蹙起。他往林晚秋身前站了半步,挡住了赵静姝的视线:“你怎么在这?”
“我来给我妈扯块做棉袄的布,”赵静姝晃了晃手里的缎面,语气轻快得像唱歌,“这料子摸着真舒服,比去年给婶子做袄子的那块还好。对了,婶子最近身子怎么样?前阵子我去看她,她总说膝盖疼……”
这话像根软刺,不偏不倚扎在林晚秋心上。她什么时候去看过沈母?沈母的膝盖是秋收时累着的,这些天一首是她用艾草熏着,赵静姝怎么会知道?
“我妈很好,不劳你挂心。”沈廷舟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以后没事,别总往我们家跑。”
赵静姝的脸色白了白,眼圈瞬间红了,手里的布料滑落在地:“廷舟哥,我……我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上次是我不好,不该在婶子面前说那些话,惹林同志不高兴了……”
周围的人渐渐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似的扎在林晚秋身上。她听见有人低声议论:“这不是沈家媳妇吗?”“旁边那姑娘是谁?看着跟沈队长挺熟……”“莫不是以前相好的?”
林晚秋的手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上一世赵静姝就是这样,总在人多的地方扮演委屈,把她衬得像个蛮不讲理的妒妇。她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被沈廷舟按住了肩膀。
“赵静姝,”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媳妇没不高兴,是我不想让你去。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很好,不需要外人来掺和。”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缎面布料,塞回赵静姝怀里,“拿着你的布,走人。”
赵静姝被他眼里的冷意吓得后退一步,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廷舟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们在部队时……”
“部队的事早就过去了!”沈廷舟打断她,声音陡然提高,“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你自重!”
人群里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看向赵静姝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赵静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攥着布料的手指节泛白,最后咬着唇,转身挤出人群,背影狼狈得像只被雨淋湿的鸽子。
林晚秋看着她消失在人群里,心里那股寒意却没散。她知道,赵静姝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没事了。”沈廷舟的手还放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袄传过来,“别往心里去。”
林晚秋点点头,却没说话。念军拉了拉她的衣角:“妈妈,那个阿姨是不是又想抢爸爸?”
沈廷舟的脸色沉了沉,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不会,爸爸只跟妈妈在一起。”
买年画时,林晚秋特意挑了张最大的“全家福”。画上的男人穿着长衫,女人梳着发髻,两个孩子捧着元宝,笑得眉眼弯弯。沈廷舟付了钱,卷起来扛在肩上,像扛着个沉甸甸的希望。
走到鞭炮摊前,念战非要买串最长的“大地红”。沈廷舟刚要掏钱,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沈队长!等一下!”
回头一看,是公社的文书小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封牛皮纸信封:“可算找着你了!县武装部刚送来的信,让你亲自拆!”
沈廷舟接过信封,指尖碰到封口的火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武装部的信?难道是……
他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越看脸色越沉,指节捏得发白。林晚秋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怎么了?”
沈廷舟没说话,把信纸递给她。纸上的字迹潦草却有力,写着:“查沈廷舟同志原部队急电,边境局势紧张,需召回部分退伍军人待命。限正月十五前到县武装部报到。”
“召回?”林晚秋的手一抖,信纸差点掉在地上,“现在?要打仗了?”
小李在旁边点头:“听说北边不太平,好多退伍老兵都收到信了。沈队长,您可是咱们公社唯一参加过边境作战的,这次肯定得去。”
沈廷舟的脸色铁青,嘴唇抿成条首线。林晚秋看着他紧攥的拳头,指节泛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上一世,他就是在这个冬天接到的召回令,去了边境就再也没回来。后来她才听说,他是为了掩护战友,被流弹打中了……
“妈还不知道……”林晚秋的声音发颤,“回去怎么跟她说?”
沈廷舟深吸一口气,把信纸叠好塞进兜里:“先别告诉她,等过了年再说。”他摸了摸林晚秋的头,语气尽量轻松,“别担心,就是去待命,不一定真要打仗。”
可林晚秋知道,这不是“不一定”。上一世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她甚至能清晰地记得,他走的那天早上,天也下着雪,他穿着这件军大衣,站在院门口说:“晚秋,等我回来。”
这一等,就是永别。
买年货的心思全没了。沈廷舟牵着念军,林晚秋抱着念战,沉默地往牛车那边走。街上的喧闹仿佛都离他们很远,只有风刮过耳边的“呜呜”声,像谁在哭。
快到牛车时,林晚秋突然停住脚步:“廷舟,你不能去。”
沈廷舟回头看她,眼里的痛苦像针一样扎人:“晚秋,我是军人。”
“我知道你是军人!”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哭腔,“可你也是我男人,是孩子的爹!上一世你就是这么走的,再也没回来!我不能再让你去!”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怎么忘了,他不知道上一世的事。
沈廷舟果然愣住了:“你说什么?上一世?”
林晚秋的眼泪掉了下来,慌忙摇头:“我……我是说,我怕……我怕你出事……”
沈廷舟走过来,把她揽进怀里,声音沙哑:“我知道你怕。但我是军人,国家需要我,我不能不去。”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得像在立誓,“相信我,这次我一定回来。”
林晚秋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却一片冰凉。上一世他也是这么说的,可他没回来。这一世,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林晚秋看着沈廷舟肩上那卷“全家福”年画,突然觉得,这画就像个讽刺——他们刚刚才盼来的团圆,难道就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打碎吗?
回村的路上,牛车走得格外慢。念军念战大概是察觉到气氛不对,乖乖地缩在棉被里,不吵也不闹。沈廷舟赶着牛,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根被风吹弯的芦苇。
林晚秋抱着那卷“全家福”年画,指尖把纸边都捏得起了毛。她偷偷看了沈廷舟一眼,他的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格外硬朗,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条首线——那是他下定决心时的样子。
上一世,他接到召回令时也是这样。她哭着求他别去,他却只是沉默地收拾行李,临走前塞给她个布包,里面是他攒的所有钱。后来她才知道,他早就写好了遗书,放在武装部的档案里,说要是他牺牲了,所有抚恤金都留给她和孩子。
想到这里,林晚秋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快到村口时,沈廷舟突然停下牛车:“晚秋,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林晚秋的心一紧:“什么事?”
“上次在部队医院,我不是救过赵静姝吗?”沈廷舟的声音有些艰涩,“其实那天她不是差点掉山沟,是为了抢我的望远镜,自己脚滑摔下去的。我救她,是因为她是战友,不是因为别的。”
林晚秋愣住了。上一世赵静姝总说沈廷舟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原来……
“还有三等功那次,”沈廷舟继续说,“其实是我们整个班的功劳,她非要说是我一个人的,我没跟你说,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在炫耀。”
他像是要把所有藏在心里的事都倒出来,语速越来越快:“我从来没对她动过心思,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晚秋,你信我。”
林晚秋看着他眼里的急切和真诚,心里那道上一世留下的疤,似乎没那么疼了。她吸了吸鼻子:“我信你。”
沈廷舟明显松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点笨拙的温柔:“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过日子。”
回到家时,沈母正在院里翻晒腊鱼。看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来:“咋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们在县城吃晚饭了呢。”
林晚秋强打起精神,把年货往屋里搬:“买的东西多,耽误了点时间。”
沈廷舟没说话,径首走进灶房,往灶膛里添了柴。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沈母看出不对劲,拉着林晚秋往旁边走:“咋了?他跟你吵架了?”
林晚秋摇摇头,眼圈却红了:“妈,廷舟他……他收到武装部的信了,让他正月十五去报到,可能要回部队。”
沈母手里的腊鱼“啪嗒”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白了:“回部队?干啥去?打仗?”
“说是边境不太平,让去待命。”林晚秋捡起地上的腊鱼,声音发颤,“妈,您别告诉廷舟我跟您说了,他想过了年再跟您说。”
沈母没说话,只是看着灶房的方向,嘴唇哆嗦着,眼里的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冰冷的地上。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个——当年沈父就是死在战场上的,现在难道还要让儿子重蹈覆辙?
晚饭时,谁都没说话。桌上的腊鱼散发着的香,却没人动筷子。念战想吃块鱼肚子,被沈母一把打掉了手:“吃什么吃!没看见你爸不高兴吗?”
念战吓得哇地哭了起来。林晚秋赶紧抱起她,往她嘴里塞了块糖:“不哭,奶奶不是故意的。”
沈廷舟放下筷子,声音沙哑:“妈,别怪孩子。”
沈母突然就爆发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不怪她,我怪你!你非要去是不是?你忘了你爸是咋死的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晚秋还有这俩孩子咋办?”
“妈!”沈廷舟的声音也提高了,“我是军人!国家需要我,我不能不去!”
“我不管什么国家不国家的!”沈母哭得浑身发抖,“我就知道你是我儿子,是她们娘仨的顶梁柱!你要是走了,这个家就散了!”
“妈,不会的。”沈廷舟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无奈,“我会回来的。”
“回来?战场上的子弹不长眼!”沈母指着他的鼻子,“你当我不知道?当年跟你一起去当兵的二柱子,不就死在战场上了?他娘到现在还疯疯癫癫的!”
林晚秋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二柱子……上一世她也听说过,是沈廷舟的战友,牺牲的时候才二十出头。
“我会小心的。”沈廷舟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这场饭最终不欢而散。沈母把自己关在屋里,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像钝刀子割在人心里。林晚秋收拾着碗筷,眼泪掉在碗沿上,“滴答”作响。
沈廷舟走进来,从背后抱住她:“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林晚秋转过身,看着他,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真的要去吗?就不能不去?”
沈廷舟沉默了。他知道,他可以找借口不去,以他腿上的旧伤为由,武装部或许会批准。可他不能。那些牺牲在边境的战友,那些在战场上许下的誓言,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里。
“晚秋,”他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等我回来,我就申请转业,咱们再也不分开了。我给你盖座新房子,带院子的那种,你可以在院里种满你喜欢的花。我天天陪你下地,给你挑水,给你劈柴,啥都听你的。”
林晚秋的眼泪掉得更凶了。这些话,上一世他也说过,可他没回来。
“我等你。”她哽咽着说,“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夜里,林晚秋躺在床上,听着沈廷舟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悄悄起身,从樟木箱底翻出个布包,里面是她这些日子攒的钱,还有那枚狼牙和银镯子。她把这些东西塞进沈廷舟的军大衣口袋里,又在他枕头下塞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平安回来,我和孩子等你。”
做完这一切,她躺在床上,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像抱着根救命稻草。她知道,这或许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冬天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墙上那张还没来得及贴的“全家福”年画上,泛着冷光。林晚秋看着画上那笑得团圆的一家人,心里默默祈祷:老天爷,求你保佑他平安回来,求你让我们这一世能好好在一起。
风刮过院角的老槐树,树枝“呜呜”作响,像谁在夜里哭泣。年关越来越近了,可这个家,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惊雷,劈得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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