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绵密。林晚秋天不亮就爬起来揉面,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这半个月,她几乎没睡过囫囵觉,总在夜里惊醒,摸向身边的木板,却只摸到一片冰凉。
沈廷舟蹲在灶前添柴,军大衣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林晚秋新缝的蓝布衬衣。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发颤的肩膀上,喉结滚动着,却什么也没说。有些话,在“离别”这两个字面前,显得格外苍白。
沈母顶着一头霜雪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把香烛纸钱,脸冻得通红:“去村头老槐树下烧了,求了张平安符,据说灵得很。”她把黄纸包着的符塞给沈廷舟,手却抖得厉害,“揣好了,别弄丢。”
沈廷舟接过来,塞进贴身的口袋里,指尖触到符纸粗糙的边缘,像触到了母亲半生的牵挂。“妈,您别担心。”
“我担心有啥用?”沈母往灶里啐了口唾沫,眼圈却红了,“你爸当年走的时候,我也求了平安符,还不是……”话说到一半,被她狠狠咽了回去,转身去翻箱底的红布,“给你缝在袄子里,贴身带着。”
林晚秋把醒好的面团擀成饺子皮,擀面杖在案板上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看着沈母佝偻着背,把平安符缝进沈廷舟的棉裤腰里,针脚密得像张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上一世,沈母也是这样,把平安符缝进他的衣袋里。可最后,那符还是随着他冰冷的身体,一起回来了。
“饺子包啥馅?”林晚秋强打起精神问,手里的面团被捏得变了形。
“白菜猪肉的,”沈母的声音带着鼻音,“你爸以前最爱吃这个。”
沈廷舟出去劈柴,斧头落在木头上的声音“咚咚”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念军蹲在旁边,看着父亲宽厚的背影,突然说:“爸,你走了,我会帮妈妈劈柴的。”
沈廷舟的斧头顿了顿,木屑溅在他的军大衣上。他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念军长大了,是男子汉了。爸爸不在家,你要保护好妈妈和妹妹,还有奶奶,知道吗?”
“嗯!”念军重重点头,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郑重,“我会的。”
念战抱着沈廷舟的腿,仰着小脸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咋办?”
沈廷舟把女儿抱起来,在她冻得通红的小脸上亲了口:“等桃花开了,爸爸就回来了。回来给你买糖葫芦,买花布,给你做个木头小娃娃。”
“真的?”念战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落了两颗星星。
“真的。”沈廷舟的声音有些发哑,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林晚秋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桃花开了……上一世,他走的时候也是冬天,等桃花开满山坡,回来的却是他的骨灰盒。
贴春联的时候,沈廷舟踩着梯子,把“全家福”年画贴在堂屋最显眼的地方。林晚秋站在下面扶着梯子,看着画上笑盈盈的一家人,突然觉得,这画就像面镜子,照出了他们此刻的兵荒马乱。
“歪了点。”她轻声说,指尖指向画的右下角。
沈廷舟低头看她,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他伸手替她拂去,指尖的温度烫得她缩了缩脖子。“等我回来,咱们也拍张真的全家福。”
“嗯。”林晚秋点点头,转身去端浆糊,眼眶却湿了。
中午的饺子刚出锅,就听见院门口有人喊:“沈队长在家吗?”
沈廷舟出去一看,是公社的邮递员,手里拿着个包裹:“从县城寄来的,说是给您的。”
包裹上的字迹娟秀,林晚秋一眼就认出是赵静姝的。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掉进了冰窖。
沈廷舟拆开包裹,里面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羊毛衫,浅灰色的,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梅花。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廷舟哥,天凉了,穿上暖和。等你平安回来。”
“谁寄的?”沈母凑过来看,看见羊毛衫,眉头皱了起来。
“一个战友。”沈廷舟把羊毛衫塞进灶膛里,火苗“腾”地窜起来,很快就把那抹灰色吞噬了。纸条被他揉成一团,扔进了猪圈。
林晚秋看着他干脆利落的动作,心里那点不安突然就散了。这一世,他是真的不一样了。
“这种不清不楚的东西,就该烧了。”沈母往灶里添了把柴,语气带着点赞许,“咱沈家不兴这套。”
下午,沈廷舟去给村西头的孤寡老人送饺子。林晚秋坐在炕头,给沈廷舟收拾行李——两套换洗衣裳,一双新做的布鞋,还有她连夜绣的平安袋,里面装着那枚狼牙。她把每件东西都叠得整整齐齐,仿佛这样,就能把他平平安安地盼回来。
沈母走进来,往包袱里塞了袋炒花生:“路上饿了吃。”又塞了个红布包,“这是我攒的钱,你拿着,到了那边别委屈自己。”
林晚秋看着那红布包,知道里面是老太太卖鸡蛋攒了大半年的私房钱,眼泪又掉了下来。
“哭啥?”沈母瞪了她一眼,“又不是不回来了。等他回来,我给你们办桌好酒席,热热闹闹的。”
话虽这么说,她转身出去时,肩膀却在微微发抖。
傍晚,沈廷舟回来了,手里提着只野兔——是他去山里套的,想给孩子们加个菜。林晚秋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年夜饭很丰盛,蒸腊肉,炖野兔,炸油糕,还有满满一盘白菜猪肉饺子。沈母打开了珍藏多年的米酒,给每个人都倒了点,酒液在粗瓷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
“喝了这碗酒,平平安安的。”沈母端起碗,手却抖得厉害,酒洒了半碗。
沈廷舟端起碗,跟母亲碰了碰:“妈,您多保重。”又跟林晚秋碰了碰,“晚秋,辛苦你了。”
林晚秋的眼泪掉进酒碗里,她端起碗,一饮而尽。米酒的甜混着眼泪的咸,在舌尖散开,像这半生的滋味。
念军念战不知道离别的苦,吃得满嘴是油。念战举着块野兔腿,含糊不清地说:“爸爸,你明年还陪我们过年吗?”
沈廷舟的筷子顿了顿,摸了摸女儿的头:“陪,爸爸每年都陪你们过年。”
窗外突然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的,把夜空染得通红。念战吓得往林晚秋怀里钻,却又忍不住扒着窗户看。沈廷舟把她抱起来,走到窗前:“看,多好看。”
林晚秋看着他的背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挺拔,却又格外孤单。她知道,这或许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除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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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沈廷舟的声音很轻,“要是……要是我没回来,你就……”
“你别说了!”林晚秋捂住他的嘴,眼泪掉得更凶了,“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等你,孩子们也等你!”
沈廷舟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我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的。”他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像羽毛拂过,“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过日子。”
林晚秋点点头,把脸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默默祈祷:老天爷,求你保佑他,求你让他平安回来。
窗外的鞭炮声还在继续,把夜空染得一片通红。可这红色里,却藏着化不开的黑——那是离别的阴影,是未知的恐惧,是这除夕夜最深的牵挂。
后半夜的雪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铺了层白霜。沈廷舟轻轻把怀里的念军放在炕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林晚秋也放下念战,看着两个孩子熟睡的小脸,心里像揣了块冰。
“我去看看妈。”沈廷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秋点点头,看着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她知道,有些话,他只能跟母亲说。
沈母屋里的灯还亮着。老太太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沈父的旧照片,指腹在照片上着,眼泪无声地掉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妈。”沈廷舟站在门口,声音有些发哑。
沈母赶紧把照片藏进怀里,用袖子擦了擦脸:“咋还没睡?”
“睡不着。”沈廷舟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妈,我走了以后,您多担待点晚秋。她性子软,有时候受了委屈也不说。”
“我知道。”沈母叹了口气,“以前是我对她不好,以后……我会把她当亲闺女疼的。”她从枕下摸出个小布包,塞给沈廷舟,“这是你爸留下的护身符,据说能挡灾。你拿着。”
沈廷舟接过布包,里面的护身符硬硬的,像块小烙铁。他知道,这是母亲最后的念想。“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咋照顾好自己?”沈母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战场上的子弹不长眼!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妈!”沈廷舟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冰凉,布满了裂口,“我答应您,一定回来。您还等着抱孙子呢,我还没给您盖新房子呢。”
沈母被他逗笑了,抹了把眼泪:“就你嘴甜。行了,快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沈廷舟站起身,往门口走,又回头看了一眼。月光照在母亲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银。他突然觉得,母亲好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回到屋里,林晚秋还没睡,坐在灯下给他缝补袜子。灯光映着她的侧脸,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
“咋还不睡?”沈廷舟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把这几双袜子缝好,你路上穿。”林晚秋的声音很轻,针脚却扎得很密。
沈廷舟看着她指尖的小伤口,那是白天剁饺子馅时不小心划的,还没好利索。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指尖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
林晚秋的脸一下子红了,想把手缩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廷舟……”
“晚秋,”沈廷舟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等我回来,咱们生个孩子吧。”
林晚秋愣住了,抬起头,撞进他的眼里。他的眼睛很亮,像黑夜里的星星,带着满满的期待。她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像灶膛里炸开的火星。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
沈廷舟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抱着,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等你回来。”
天快亮的时候,林晚秋终于睡着了,却睡得不安稳,总在梦里哭着喊他的名字。沈廷舟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眼角的泪,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拿起她的手,在她的无名指上轻轻吻了一下,那里戴着他买的银戒指,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他从怀里摸出张纸,借着油灯的光,写下几行字:
“晚秋,见字如面。
若我不归,勿念。
照顾好妈,照顾好孩子们。
家里的地,让二柱子家帮忙种着,我跟他说好了。
钱在樟木箱的第三个抽屉里,省着点花。
别为我守寡,找个好人嫁了,对孩子们好就行。
廷舟绝笔。”
写完,他把纸条叠好,塞进她的枕下,像是完成了一件沉重的仪式。他知道,这张纸条,或许永远不会被看到。
鸡叫头遍的时候,沈廷舟该走了。林晚秋把他送到院门口,帮他紧了紧军大衣的领子:“路上小心,到了那边给家里捎封信。”
“嗯。”沈廷舟点点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沈母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眼圈红红的,却没掉泪:“到了那边好好干,别给沈家丢人。”
“知道了,妈。”
念军念战还在睡,沈廷舟走到炕边,在两个孩子的额头上各亲了一口,然后转身就走,不敢有丝毫留恋。
林晚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口的拐角,手里还攥着他临走前塞给她的糖,糖纸都被捏皱了。沈母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他会回来的。”
回到屋里,林晚秋坐在炕头,看着那张“全家福”年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窗外的积雪反射着晨光,亮得刺眼,可这光亮里,却藏着化不开的黑——那是漫长的等待,是未知的恐惧,是这除夕夜过后,最深的牵挂。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日子,就要在等待中度过了。等待桃花开,等待他回来,等待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实现的承诺。
可她还是会等。因为她相信他,相信他会回来,相信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日子要过。
灶膛里的火渐渐灭了,屋里冷了下来。林晚秋把沈廷舟的军大衣抱在怀里,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带着松枝的清苦和烟火的暖。她知道,这个冬天,会很长很长。可只要心里有盼头,再长的冬天,也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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