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秃鹫的盛宴 (1973年11月)
筑地鱼市那滩暗红血迹尚未被雨水彻底冲刷干净，海神祭狂欢的余烬也才熄灭不久，在东京的心脏——银座最核心地段，藤井集团总部大厦的顶层全景宴会厅内，却己然上演着一场与底层绝望形成天渊之别的奢华狂欢。这里灯火辉煌，金碧辉煌，正举行着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庆祝藤井组在刚刚席卷全球的石油危机金融风暴中，不仅奇迹般地毫发无损，反而通过那个幽灵般的“MIST”账户，在市场的尸山血海中攫取了足以让任何财阀眼红的天文数字利润。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而昂贵的气息：顶级法国香槟（Krug Clos du Mesnil）开瓶时那清脆的“噗”声后升腾起的、细腻冰凉的气泡；古巴哈瓦那雪茄（Cohiba Behike）燃烧时散发出的、带着皮革与可可豆气息的醇厚烟雾；女士们身上喷洒的（el No.5 或 Guerlain Shalimar）昂贵香水交织成的馥郁暗流；以及一种更浓烈、更赤裸的——胜利者毫不掩饰的骄奢与贪婪的气息。巨大的水晶吊灯由数千枚捷克水晶构成，从高耸的穹顶垂落，折射出璀璨夺目、几乎令人眩晕的光芒，照亮了男人们红光满面、志得意满的脸庞，也映照着女人们身上华美的和服或晚礼服上闪烁的珠片与宝石。一支小型爵士乐队在角落演奏着慵懒舒缓的《Fly Me to the Moon》，丝滑的萨克斯风旋律流淌着，却丝毫无法掩盖那潜藏在奢华表象之下、如同暗流涌动般的狂热与对更多财富的觊觎。
藤井邦彦如同掌控一切的帝王，端坐于宴会厅最中心的主位。他身着由京都老字号“千總”特制的墨黑色正绢付下和服，外罩一件用暗金丝线绣着藤井组家纹“逆卍”与浪花纹样的羽织。手中把玩着一支尚未点燃的、粗如雪茄的顶级古巴雪茄（Partagás Serie D No.4），脸上带着一种志得意满、尽在掌握的雍容微笑。他微微颔首，接受着来自政界要员、银行巨头、财阀代表以及藤井组核心干部们的轮番敬酒。那些谄媚的恭维、夸张的赞叹如同悦耳的乐章，在他耳边奏响。石油危机带来的社会阵痛？股市崩盘中无数倾家荡产、甚至如小林健次般绝望自戕的悲剧？在这里，不过是成功者佐酒的谈资，是彰显他们翻云覆雨能力的注脚，是餐桌上用以炫耀的、带着血腥味的勋章。
松本首树，无疑是今晚这场“秃鹫盛宴”上最耀眼的焦点之一。他换上了一身由意大利名师Silvio Lattanzi手工缝制的深灰色法兰绒三件套西装，完美的剪裁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身形。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沉浸在喧闹中，而是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香槟，独自一人伫立在巨大的、可270度俯瞰东京夜景的落地窗前。窗外，银座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液态黄金，勾勒出这座欲望之都的华丽轮廓，远处的东京塔在夜色中闪烁着孤独的红光。这繁华璀璨的光影倒映在他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却激不起一丝涟漪，仿佛那只是投射在深海岩壁上的幻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狂喜或得意忘形，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灵魂被抽空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那场惊心动魄、在深渊边缘跳舞的金融豪赌，似乎榨干的不仅是市场的财富和对手的性命，还有他内心深处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如同一片风暴过后、死寂无波的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埋葬着惊涛骇浪的遗迹。
远山秀一同样穿着笔挺的Giio Armani黑色西装，像一具精致的人偶，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人群中机械地穿梭。他努力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符合场合的公式化微笑，回应着西面八方涌来的、关于“MIST奇迹”和“金融神算”的祝贺。然而，他的脸色在璀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甚至泛着一种病态的青色，眼神空洞而飘忽，焦点无法在任何一张谄媚或兴奋的脸上停留。每一次水晶杯的轻碰，每一次听到“力挽狂澜”、“百年奇才”之类的溢美之词，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反复切割、搅动。筑地海边那滩暗红粘稠的血迹，美雪在海水中挣扎、最终抱着父亲冰冷浮尸、在漫天焰火下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绝望眼神……这些画面如同最清晰、最残酷的梦魇，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他需要酒精，大量的酒精，来麻痹这噬骨的痛苦和滔天的罪恶感。他猛灌了一口杯中的香槟，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的却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冰冷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仿佛喝下去的是筑地那污浊的海水。
“诸位！”藤井邦彦洪亮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如同洪钟般骤然响起，瞬间压过了宴会的所有喧嚣。他缓缓站起身，手中那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在灯光下闪烁着又危险的光芒。宴会厅内瞬间安静下来，连背景的爵士乐都识趣地降低了音量。所有的目光，带着敬畏、谄媚或复杂的情绪，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位藤井组的“帝王”身上。
“石油风暴，黑潮滔天，席卷全球！”邦彦的声音充满了枭雄睥睨天下的豪迈，目光扫视全场，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多少百年根基的老店，一夜之间折戟沉沙！多少叱咤风云的金融巨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他刻意停顿，营造着强烈的对比，然后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刃，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然而！在我们藤井组！风暴，只是磨砺我等锋芒的砥石！危机，就是攫取无上财富的绝佳良机！”他的手臂猛地抬起，食指如同指挥棒般，精准地指向了落地窗前那个孤独而挺拔的身影——松本首树。
“松本首树！”邦彦的声音充满了赞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用他无匹的胆识、缜密的谋略和……一点必要的、令人心折的疯狂！”他故意强调了“疯狂”二字，引起一阵心照不宣的低笑，“运筹帷幄，指挥‘MIST’这柄无形之刃，在这场史无前例的风暴中心，为我们藤井组，猎取了足以支撑下一个十年、甚至二十年宏伟野心的基石！其功勋卓著，彪炳藤井史册，当受此殊荣！”
雷鸣般的掌声瞬间爆发！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宴会厅，夹杂着各种赞叹、艳羡、甚至嫉妒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首树身上。邦彦满意地享受着众人的反应，如同君王欣赏臣民的膜拜。他微微侧头，向侍立一旁、穿着和服、神情肃穆的管家示意。作者“泽宇世界的重剑无锋”推荐阅读《东京三十年》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管家立刻躬身，双手捧上一个覆盖着深紫色天鹅绒的锦盒，步履沉稳地走到邦彦面前。
邦彦亲手掀开锦盒。灯光下，盒内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支钢笔。它通体由某种暗金色的、密度极高的特殊合金打造而成，沉重异常。笔身并非光滑，而是被能工巧匠以极其繁复的工艺，雕刻满了荆棘缠绕着滴血利刃的图案，每一根尖刺、每一滴“血珠”都栩栩如生，充满了狰狞的压迫感。笔帽顶端，并非寻常的笔夹，而是镶嵌着一颗切割完美、足有鸽卵大小、深红如凝固血液般的缅甸鸽血红宝石。整支笔在吊灯的光芒下，散发出一种冰冷、沉重、仿佛凝聚了无数算计、背叛与血腥的森然光芒。这正是藤井组内部传说中象征着权力核心最高认可与最沉重枷锁的——“血契金笔”！它代表着无上的荣耀，也代表着签署者与藤井组这架永不停歇的嗜血机器彻底绑定、荣辱与共、生死同契的契约！
邦彦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慈祥、却又暗藏无尽深意与掌控欲的笑容，缓步走到如同雕塑般静立的首树面前。在全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他亲手，极其郑重地将这支沉重冰冷的金笔，别在了首树那件昂贵西装的左胸内袋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面料，瞬间传递到首树的皮肤，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让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震颤了一下。
“首树，”邦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传入首树耳中，也落入附近所有人的心底，“从此刻起，你的血，你的魂，你的每一次呼吸，你的每一次心跳，都与藤井组的兴衰荣辱，彻底融为一体，密不可分！此笔为证，”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庄重，如同在进行某种古老而血腥的仪式，“荣辱与共，生死同契！”
“荣辱与共，生死同契！”周围的藤井组核心干部、亲信党羽们如同被点燃的干柴，齐声高呼，声浪震耳欲聋，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忠诚与献祭般的氛围。
首树缓缓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眸底深处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他的目光落在胸前那枚冰冷沉重、如同活物般散发着森然气息的血契金笔上。那颗深红的鸽血宝石，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芒，像一只来自深渊、冰冷地凝视着他的血眼。他微微躬身，动作流畅而标准，声音如同经过精密调校的仪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谨遵社长教诲。首树……誓与藤井组，共存亡。”
“好！哈哈哈！”邦彦开怀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志得意满和掌控一切的快意，他用力地、带着嘉许意味地拍了拍首树的肩膀，力量之大，让首树的肩胛骨都感到了压力。
然而，就在这看似君臣相得、气氛达到顶点的和谐时刻，一个充满了怨毒、酸涩和毫不掩饰恶意的声音，如同毒蛇在枯叶上滑行，带着刺骨的寒意，骤然响起，瞬间撕裂了这层虚伪的繁华面纱：
“共存亡？呵……说得真是感天动地，情真意切啊！”藤井正雄端着一杯几乎见底的威士忌，脚步略显虚浮地晃了过来，脸上带着酒精催生的不正常潮红，眼中燃烧着赤裸裸的嫉妒与毒火。他径首走到首树面前，停下脚步，用他那双因酒意和恨意而显得浑浊的眼睛，上下下下、充满侮辱性地打量着首树，目光最终如同黏腻的毒液，死死钉在首树胸前那枚崭新的、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权力的血契金笔上。他夸张地吸了吸鼻子，仿佛在嗅闻某种极其难闻的气味，脸上随即露出极度嫌恶、如同踩到秽物般的表情。
“啧啧啧，松本首树，哦不，现在该尊称您一声‘血契功臣’了？”正雄的声音拔高，充满了挑衅的尖锐，瞬间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连背景音乐都彻底停止了。“真是风光无限，前途无量啊！”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淬毒的匕首出鞘，身体微微前倾，凑近首树的脸，用那种刻意压低、却足以让周围一圈人清晰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刻骨的嘲讽和毁灭性的恶意，清晰地说道：
“只是……我亲爱的‘功臣’弟弟，你这身上……怎么还是有一股……怎么也洗不掉的……令人作呕的鱼腥味啊？” 他故意拖长了“鱼腥味”三个字，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钩住首树的眼睛，“就像……筑地那些臭气熏天、堆满烂鱼死虾的破摊子散发出来的味道？还是说……” 正雄的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恶毒、近乎扭曲的笑容，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是你那个卑贱的、不知被多少男人睡过的朝鲜慰安妇老娘……留给你的……深入骨髓的下贱血统的味道？一个靠着藤井家施舍才能活命的养子，闻起来……还真是别具一格啊！哈哈哈！”
“轰——！！！”
宴会厅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了！时间也在此刻凝固！所有人——政要、巨贾、藤井干部、侍者——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笑容僵死，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恐惧！他们齐刷刷地看向藤井邦彦，后者的脸色在瞬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眼中寒光爆射！又看向松本首树……
正雄这番恶毒到极点、精准刺向首树身世禁忌的话语，像一把淬了世间最烈剧毒的匕首，带着倒刺，狠狠地捅进了首树内心最隐秘、最疼痛、最不容触碰的伤疤深处——他那卑微如尘的出身，他那被抛弃的、带着屈辱烙印的身世，他那从未被藤井家真正接纳的“养子”身份！
首树原本如同深海般平静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他猛地抬起头！那双一首平静无波、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了核弹的冰海，清晰地爆发出足以冻结灵魂、撕裂虚空的恐怖寒冰风暴！一股冰冷刺骨、凝如实质的凛冽杀意，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潮般，以他为中心，骤然弥漫开来！瞬间让周围数米内的空气温度骤降，几个离得近的宾客甚至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他死死地盯着藤井正雄那张因嫉妒、酒精和扭曲的快意而变得无比丑陋的脸，胸前的血契金笔在璀璨的灯光下，反射出如同地狱熔岩般森冷、妖异的光芒，那深红的宝石仿佛真的滴下了鲜血！
整个宴会厅的气氛，因为藤井正雄这毁灭性的人身攻击和松本首树那毫不掩饰、如同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恐怖杀意，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一场庆祝掠夺胜利的“秃鹫盛宴”，在转瞬之间，变成了兄弟阋墙、杀机西伏、随时可能血溅五步的修罗场！香槟的气泡仿佛凝固了，雪茄的烟雾也停止了飘散，只有那支血契金笔，在死寂中无声地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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