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兰被抬上来时，像一袋散了架的湿面粉。
两个保安架着她的胳膊和腿，动作粗鲁地拖拽着，她的身体软绵绵地垂下，头无力地向后仰着，露出脖颈上青紫色的勒痕——那是保安情急之下试图抓住她衣领时留下的。她的一条腿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裤管被划破，露出惨白皮肤下刺目的骨茬。
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额角斜划到颧骨，皮肉外翻，混着泥土和血迹，狰狞可怖。鲜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顺着她苍白失色的脸颊流淌，滴落在冰冷光滑的走廊瓷砖上，留下蜿蜒刺目的红痕。她双目紧闭，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消毒水和香氛，弥漫在死寂的走廊里。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像被冻僵的标本，连呼吸都屏住了。
李春梅死死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濒死的呜咽。孙丽丽在地，双眼翻白。吴小琴晕了过去。张红英死死攥着拳，指甲掐进掌心，身体微微颤抖。陈芳别过头，脸色惨白。周晓雯浑身筛糠。杨帆紧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
我看着那张被血污和泥土覆盖、几乎辨不出原貌的脸，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恐惧像无数只手扼住了喉咙。
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敲碎了凝固的恐惧。郑姐来了。依旧是那身剪裁完美的深紫色套装，头发纹丝不乱，只是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提着药箱的中年男人，神色匆匆，带着职业性的冷静。
郑姐的目光只在那滩刺目的血迹和王秀兰扭曲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冰冷。她侧身让开，对那医生抬了抬下巴。
医生快步上前，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检查。他翻开王秀兰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瞳孔，又摸了摸她扭曲的腿骨和颈部的脉搏。他的手指在王秀兰脸上的伤口边缘按压了一下，血涌得更多了些。
“怎么样？”郑姐的声音不高，听不出情绪。
医生站起身，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板得像在汇报一份化验单：“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右腿胫腓骨开放性骨折，失血不算太急但伤口需要立刻清创缝合。脸上这个，”他指了指那道狰狞的伤口，“很深，伤到了真皮层和部分皮下组织，贯穿伤，需要精细缝合，但……”他顿了顿，“肯定会留疤，而且不会小。”
郑姐的视线，像精准的激光，瞬间聚焦在王秀兰脸上那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上。她上前一步，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评估物品瑕疵般的专注，捏住了王秀兰沾满血污的下巴，迫使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微微抬起。
她凑得很近，仔细端详着那道翻卷的皮肉，仿佛在估算一块破损玉石的修复价值和残值。几秒钟后，她像是确认了什么，眼中那点仅存的、可能的“价值”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厌弃。
“会留疤？”她重复着医生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确认般的冷硬。
“是，疤痕会比较明显，很难完全消除。”医生肯定地回答。
郑姐猛地松开了手，像是甩开一块肮脏的抹布。王秀兰的头无力地垂落下去。
郑姐从精致的手袋里抽出一条洁白的真丝手帕，慢条斯理地、极其仔细地擦拭着刚才捏过王秀兰下巴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致命的病菌。
擦干净手指，她毫无预兆地扬起手——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旁边一首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林小姐脸上！
林小姐被打得一个趔趄，白皙的脸上瞬间浮起清晰的五指印。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愕和恐惧。
“废物！”郑姐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管个人都管不好！一张好好的脸，就这么废了！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她的目光扫过王秀兰，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彻底报废的商品，充满了惋惜，却没有丝毫的温度和怜悯。
她把手帕随手扔在地上，不再看林小姐，对着医生和保安冷冷地吩咐：“随便治一下，骨头接上，伤口缝起来，别让她死了就行。”她的目光掠过王秀兰扭曲的腿和脸上的伤，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不死的话，抬去负一楼。脸坏了，身子还能用。别浪费了。”
“负一楼”三个字，像一道带着血腥味的闪电，劈开了死寂的空气。所有人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剧烈一颤。
两个保安立刻上前，像拖一袋垃圾一样，再次架起昏迷不醒的王秀兰。她那条断腿无力地拖在地上，在光洁的瓷砖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混着血污的痕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
林小姐捂着脸，顾不上火辣辣的疼痛，对着郑姐深深鞠躬，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对不起！郑姐！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管教不严！下次绝对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郑姐看都没看她，仿佛她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旁边一个机灵的助手立刻搬来一把沉重的、铺着丝绒软垫的椅子，放在走廊中央，正对着我们这群惊魂未定、面无人色的女孩。
郑姐优雅地坐下，双腿交叠，深紫色的裙摆垂落。她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扫过我们每一张惨白惊恐的脸，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瘆人的微笑。
“学了一周多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像冰冷的蛇在脊背上爬行，“学得怎么样？”
没有人敢回答。空气凝固得能滴出水来。
她似乎也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语调甚至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你们要记住，你们要面对的，是高端的客户。不是那些山沟沟里掏不出几个铜板的土老帽。”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光滑白皙的脸颊，
“漂亮，是最基本的入场券。这里不需要硬骨头，”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地上残留的血迹，
“也不需要太聪明的人。”
她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般的蛊惑，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乖乖听话，就能好吃好喝地被伺候着，穿漂亮衣服，住舒服房间。不乖的话，”
她顿了顿，目光在我们脸上缓缓扫过，嘴角那丝微笑加深了，
“你们也看到了。下场，清清楚楚地摆在你们面前。”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我们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所以，好好保护自己的脸。这是你们唯一的本钱。坏了，”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就麻烦了。”
说完，她微微侧过头，对着依旧捂着脸、身体微微发抖的林小姐，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这次的事，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明白吗？”
“明白！明白！郑姐！”林小姐如蒙大赦，连连鞠躬，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郑姐这才满意地转回头，再次看向我们。她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甚至绽放出一个堪称温和的、鼓励的微笑。那笑容在她精致的脸上，却比刚才的冷漠更令人胆寒。
“好了，都别愣着了。”她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甜腻，“好好努力。”
她顿了顿，目光像挑选橱窗里的商品一样在我们身上逡巡，
“下周，我会亲自来选几个人。好好表现的人可能会有大造化哦。”
最后那声带着尾音的“哦”，像淬了蜜的毒针，轻轻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没有一丝褶皱的裙摆，像女王巡视完她的领地，踩着那双锃亮的高跟鞋，哒、哒、哒……清脆的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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