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有兴趣追究？是不屑，还是……根本不在意一个“赝品”的来路？
“既然你出现在了我妻子面前，那就是缘分。” 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商业决策，
“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很特殊。我们己故的女儿溪月，和你……模样确实有几分相似。”
他用了“几分”这个词，刻意拉开了距离，提醒着我赝品的本质。
“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一下，暂时……扮演好溪月的角色，安抚好我妻子的情绪。”
扮演好溪月。安抚情绪。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将我“陆家二小姐”的身份牢牢钉死在“工具”的定位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实质性的压迫感：“放心，陆家不会亏待你。只要你做好分内之事，我会给你非常丰厚的报酬，作为报答。”
“报答”两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带着金钱可以买断一切的笃定。
我抬起脸，眼中迅速堆砌起恰到好处的懵懂、受宠若惊，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欣喜：“陆总……谢谢您！我……我需要做哪些事情呢？”
我将姿态放得极低，像一个急于抓住机会、又惶恐不安的乡下女孩。
陆建华似乎对我这份“识相”很满意，身体放松地靠回宽大的椅背，语气缓和了一些：
“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她需要的时候，陪着她就好了。像今天这样，听她说说话。”
他顿了顿，补充道，带着施舍般的宽容，
“当然，如果你自己有什么需求，也可以随时联系钟助理。”
机会！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黑暗！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那点欣喜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深沉的渴望和落寞所取代。
眼神不再懵懂，而是充满了近乎卑微的恳求。我用力咬了咬下唇，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我……” 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没读过什么书……字都认不全……我……”
我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那泪水一半是表演，一半是压抑了十八年、对“知识”近乎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渴望！这渴望的让我的声音带上了一种令人心碎的嘶哑：
“我想识字！陆总……我想读书！求求您……让我读书吧！”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陆建华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他脸上那掌控一切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他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不再是审视一件物品，而是第一次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他看着我眼中汹涌的、毫不作伪的对知识的渴望，看着我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我脸上那混合着卑微与倔强的泪痕。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终于，他眼中那丝错愕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或许有一丝动容，或许有一丝警惕。
他再开口时，声音明显比之前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点长辈般的宽和：“可以。” 他轻轻颔首，像在批准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当然可以。这不算什么需求。”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按下一个键：“钟山，进来一下。”
书房门无声地打开，钟助理垂手肃立。
“给溪月小姐请一位家教老师。” 陆建华吩咐道，语气平淡，却一锤定音，“要最好的。语文、数学，基础学科都要教。她需要系统地学习。” 他特意强调了“系统地学习”，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深意。
“是，陆总。” 钟助理恭敬应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我泪痕未干的脸，镜片后的眼神似乎也波动了一下。
陆建华转向我，语气带着一种恩赐般的温和：“钟山比你年长许多，以后在家里，你就叫他钟叔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大书房，“在这里，你也不必太过拘束。陆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这“自己的事”，自然是指扮演好“溪月”。
巨大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狂喜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酸楚猛地冲上眼眶！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这一次，是真实的！不是为了扮演！
是为了那扇终于、终于向我开启了一线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我猛地站起身，对着书桌后那个掌控着我此刻命运的男人，深深地、几乎是九十度地鞠躬！肩膀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剧烈颤抖，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子，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谢谢……谢谢您！陆总！谢谢您！”
陆建华看着我过于激动的反应，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下眉，似乎觉得有些失态，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去吧。”
钟叔上前一步，姿态比之前更加恭谨：“溪月小姐，请跟我来。”
我首起身，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跟在钟叔身后，离开了那间弥漫着权力气息的书房。
钟叔沉默地引着我，沿着宽阔的走廊，走向主宅另一侧。
最终，停在一扇精致的、带着白色浮雕的房门前。他轻轻推开房门。
“溪月小姐，这是您的房间。就在……二小姐原来的房间隔壁，方便夫人找您。”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提到“二小姐原来的房间”时，语气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我走进房间。
眼前的一切，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粉白色的梦境。
房间很大，比我在红墙大楼的“贵宾房”还要宽敞奢华。
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地上铺着厚厚的长绒地毯。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宽大的公主床，挂着层层叠叠、如同云朵般的粉色纱帐。床铺上铺着崭新的、泛着珍珠光泽的米白色真丝床罩，触手冰凉丝滑。梳妆台、衣柜、书桌……所有家具都是精致的欧式风格，线条优雅，漆面光洁。
钟叔走到一面墙的巨大衣柜前，拉开柜门。里面，挂满了清一色的浅色系衣物——米白、浅粉、淡蓝、鹅黄……质地精良，款式或温婉或俏皮，无一不透着被精心呵护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新家具和高级织物的混合气息。
“晚一点夫人醒了，可能会来找您。您先休息一下。” 钟叔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关于老师的事情，我会尽快安排。最迟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开始上课。”
我看着这如同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房间，看着那满柜子不属于我的、象征着另一个女孩全部人生的华服，看着钟叔那张恭敬却疏离的脸，心中百感交集。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鼻酸的感慨。
原来真正的陆溪月，是在这样梦幻般的、被爱意和物质层层包裹的温室里长大的。而我，仅仅窥见了这幸福的一角，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又胀又痛，眼眶不受控制地再次发热。
“谢谢你，钟叔。” 我转过身，对着他，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带着真诚的感激。
这感激，不仅仅是为了这房间，更是为了那即将到来的、改变命运的学习机会。
钟叔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微微欠身：“这是我应该做的。溪月小姐好好休息。” 说完，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这满室虚幻的华丽。
我缓缓走到那张铺着真丝床罩的公主床边，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冰凉丝滑的触感。这触感，比红墙大楼里冰冷的锁链更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战栗和虚幻。
我走到巨大的衣柜前，手指拂过那些柔软的羊绒衫、精致的连衣裙。每一件衣服，都像一个无声的提醒，提醒着我此刻的身份——一个华丽的赝品，一个活在别人躯壳里的幽灵。
最终，我的目光落在了靠窗的那张宽大的、光洁如新的书桌上。桌面空无一物，等待着它的主人。
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冰凉的木质椅面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我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桌面。没有书，没有笔，没有纸。
但很快，就会有了。
陆建华答应了。钟叔去安排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希望和更沉重压力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滚落，砸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这房间，这身份，这“二小姐”的称呼，都是建立在陆夫人脆弱神经上的、摇摇欲坠的沙堡。
随时可能崩塌，将我打回原形，甚至坠入更深的深渊。
但是！
那些将要学到的字！那些将要读到的书！那些将要进入我脑海的知识！
它们是真的！它们是我赵小菊，能从这个华丽的坟墓里，唯一能带走的、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是能劈开我未来黑暗的利斧！是能让我真正“活着”的钥匙！
无论这虚假的“溪月”身份能维持多久，一天，一周，一个月……我都要用百分之两百的努力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像黑暗中困兽抓住唯一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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