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半，早餐高峰过去，厨房里有了片刻喘息。
大家围着临时拼起的长桌吃员工餐——通常是卖剩的包子、馒头和一点小菜。
赵小菊总是默默吃着，听着大姐们用上海话或带口音的普通话聊着家长里短，物价涨了，孩子调皮了。
这些琐碎的烦恼，在她听来，都透着一种令人羡慕的烟火气，是正常人的生活。她插不上话，只是听，偶尔被问到，就简短地回答一两句，大多是“嗯”、“还好”。
她珍视这种“平凡”。站在窗口后面，看着那些睡眼惺忪、拿着饭卡冲进来买早餐的大学生们，他们讨论着昨晚的功课、今天的课程、社团的活动，甚至只是抱怨食堂的肉包馅又少了。
他们的烦恼如此具体又如此简单，他们的世界广阔而充满希望。赵小菊有时会看得微微出神，她售卖给他们食物，也仿佛间接触摸到了那种她从未有机会体验的、阳光下的青春。
黄铮总是在她下班前后来找她。他几乎成了食堂的编外人员。
最初几天，他只是远远看着，确认她是否安好。后来，他开始自然地走过来，帮她搬一些重物，或者只是在忙乱的间隙，递给她一瓶水，低声说一句：“累了吧？慢点做，没关系。”
他的关心是谨慎的，带着一种生怕惊扰她的分寸感。
他从不问她在“海上明珠”的具体经历，也不提陆家，只是问她：“今天活儿多吗？”“食堂的饭菜吃得惯吗？”“宿舍还住得习惯吗？”
赵小菊的回答也总是简短：“不多。”“惯。”“习惯。”
但她能感受到那份小心翼翼的守护。他记得她偏好清淡的口味，有时会从校外给她带一份不加辣的小馄饨；他发现她手指有细小的伤口，下次来就会默默放下一盒创可贴和一支小小的护手霜；他看她总是穿着那几件从救助站领来的、不合身的旧衣服，就用自己做家教挣的钱，给她买了两件颜色素净、质地柔软的棉毛衫。
“天冷了，穿上这个暖和。”他把袋子递给她，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没几个钱，你别有负担。”
赵小菊捏着袋子，手指蜷缩了一下。接受馈赠对她来说曾是屈辱的代价，但黄铮的给予里没有一丝施舍或欲念，只有干净的温暖。她抬起头，看着他清亮坦荡的眼睛，轻轻说了声：“谢谢。”
改变的发生，源于一次极其偶然的对话。那天黄铮来找她，说起自己导师布置的一篇评论文章很难写。赵小菊正在擦拭灶台，闻言动作顿了顿，极轻地、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能读书，真好。”
黄铮愣住了。他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安静干活、仿佛逆来顺受的女孩，内心可能藏着怎样的渴望。他之前只想着让她有份工作，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却忽略了精神上的干涸。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问：“小菊，你还想不想……认字？”
赵小菊擦拭的动作彻底停住了。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惶恐的神情，看着黄铮，好像他提出了一个多么惊世骇俗的建议。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拐来的弃女，她掀翻了整个拐卖链》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我……我可以吗？”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都这么大了……还有学校能收吗？”
“怎么不行？”黄铮的语气急切起来，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夜校就有扫盲班，还有各种基础课程！就在大学里面，很近！我帮你问好了，学费不贵，我可以……”
他看到她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改口：“……你可以先预支一点工资，或者，等我发了家教工资，先借给你？”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自尊。
赵小菊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长期浸水而有些发白起皱的手指，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厨房的喧嚣仿佛都退远了。识字，读书，这两个词对她来说，曾经遥远得像天上的星星。在她过去的认知里，女人认不认字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容貌和顺从。
可经历了这一切，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不认字，就像是被蒙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只能任由别人摆布和定义。她不想再那样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种黄铮从未见过的、灼热的光亮：“我想去。钱……我以后一定还你。”
夜校开课的那天晚上，赵小菊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
她换上了最干净的一件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紧紧攥着黄铮给她买的新笔记本和铅笔，像是握着什么武器。
教室很旧，灯管发出嗡嗡的响声，坐着各色各样的人：有和她一样年纪却显得沧桑的外来务工者，有眼神好奇的年轻小保姆，还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师是个很有耐心的中年女人。
第一堂课，学握笔，学写横竖撇捺，学读拼音“a o e”。赵小菊很久没拿笔了。她绷紧了全身的力气，额头渗出细汗，才能在田字格里歪歪扭扭地写下第一个“一”字。
旁边的年轻女孩噗嗤一声笑了，低声对同伴说：“看呀，这么大人了，连笔都不会拿。”
赵小菊的脸瞬间烧得通红，手指一僵，铅笔差点掉落。那一刻，羞耻感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几乎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前排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阿姨回过头，温和地看了那女孩一眼，然后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莫笑人家，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的。肯学，就是好的。”说完，她对赵小菊鼓励地笑了笑。
赵小菊愣愣地看着那位阿姨粗糙的面容和温暖的眼睛，心中的潮水缓缓退去。她重新握紧了铅笔，低下头，更加用力地、一笔一划地描摹起来。她听得极其认真，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师的口型，模仿着发音。那股在厨房里切土豆丝的韧劲又回来了，甚至更甚。
下课后，黄铮在教室外面等她。看她出来，连忙问：“怎么样？还跟得上吗？”
赵小菊没说话，只是把笔记本递给他看。上面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却又异常认真地写满了拼音和最简单的汉字，每一笔都仿佛用尽了力气，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倔强。
黄铮看着看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抬起头，看着她在路灯下亮得惊人的眼睛，只说了一句：“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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