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母亲的电话再一次打了过来,黄铮握着电话听筒,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传来,带着南方口音特有的软糯,却也掩不住那份日渐增长的忧虑和期盼。
“……阿铮,上次同你讲过的,你陈伯伯那边,确实还缺人。虽说是家小报,但稳定,离家又近……你爸爸近来腿脚越发不利索,上次下楼差点摔了,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你一个人在上海,房价那样贵,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母亲的话像细细的麻绳,一圈圈缠绕上来,不紧,却让人感到一种缓慢而真实的束缚。
黄铮听着,目光落在窗外上海灰蒙蒙的天空上,几根老旧的电线分割着视野。他仿佛能看到家中父母日渐佝偻的身影,看到父亲摸着疼痛的膝盖沉默不语的样子。
他毕业时选择留在上海的锐气和雄心,在现实一次次的打磨下,己不再那么棱角分明。
报社的竞争激烈,新人出头难,微薄的薪水在这座城市里像投入水中的石子,连个像样的涟漪都难激起。
每一次接到家里的电话,那份对父母的愧疚和对自身能力的怀疑就会加深一层。
挂了电话,他在窗边站了许久,首到夜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
晚上回到亭子间里,赵小菊己经做好了简单的晚饭——青菜炒香菇,一小碟咸鱼,还有冒着热气的白粥。灯光下,她的侧脸安静而柔和。
吃饭时,黄铮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拨弄了许久,却没吃进去多少。
“怎么了?是家里……又来电话了吗?”赵小菊放下碗,轻声问。她对他的情绪变化总是异常敏感。
黄铮抬起头,看着她在灯光下清澈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对他的关切和全然的信任。
他喉咙有些发干,艰难地开口,把母亲电话里的意思,以及自己近来工作的压力和迷茫,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上海……确实不容易。”他最后总结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动摇,“我妈的意思,还是希望我能尽快回去。那边……机会或许没那么好,但压力会小很多,也能照应家里。”
他说完,有些不忍心看赵小菊的眼睛。
虽然小菊说过愿意陪自己回老家,可是真的要带她离开上海,这个她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开始新生活的地方,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南方城市,面对他未知的家庭和人际关系,这对他而言是一个沉重的决定,对她而言,更是一场巨大的冒险。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电风扇嗡嗡的转动声。
赵小菊沉默着,手指慢慢蜷缩起来,捏住了粗糙的桌布边缘。真的要离开上海了吗?她在这里度过了最艰难也最充实的重生岁月,在这间小小的亭子间里,她第一次拥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角落,尽管简陋,却充满了她和黄铮共同奋斗的温度和希望。
这里有她刚刚建立起来的、极其脆弱的安全感。
真的面对这个决定,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
去广州?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听不懂的方言,不同的气候饮食,还有……黄铮的父母。
他们会怎么看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儿”,一个需要他们儿子辛苦负担的拖累?仅仅是想象,就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不安。
可是,她抬起头,看向黄铮。他紧锁的眉头,眼神里的挣扎和愧疚,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他承受的压力,理解他对父母的牵挂。
她爱他,这份爱里掺杂着感恩、依赖,还有共同经历磨难后淬炼出的深情与义气。她不愿看他如此为难。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不安和恐惧都压下去。然后,她伸出手,覆盖在黄铮放在桌上的手背上。她的手掌微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如果你觉得回去更好,那我们就回去吧。”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没关系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黄铮猛地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又像是被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烫了一下。“小菊……谢谢你。”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这三个沉重而滚烫的字眼。
决定一旦做出,后续的事情便快了起来。黄铮向报社提交了辞呈,开始办理交接。
赵小菊也辞掉了纺织厂的工作,夜校的课程只能暂时中断。他们退掉了亭子间,处理掉带不走的旧家具和杂物。
那些共同购置的小物件,每舍弃一样,都像是在割舍一段共同的记忆。
离开的那天,上海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阴冷潮湿。火车站的月台上挤满了行色匆匆的旅人。
赵小菊提着那个简单的行李包,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庞大而陌生的城市。它给予她痛苦,也给予她新生,此刻又要告别。
火车轰鸣着向南驶去。窗外的景色逐渐变换,灰墙黑瓦的江南水乡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起伏的丘陵和常绿的植被。
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暖湿,车厢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北方的、略带甜腻的气息。
经过一天多的颠簸,火车终于喘着粗气驶入了广州站。
一下车,一股热浪混合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像一块厚实的湿毛巾捂住了口鼻,瞬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时值冬季,上海的己经逐渐转冷,这里却还是暖意融融,甚至有些闷热。
站台上人声鼎沸,嘈杂的粤语像快速弹动的琴弦,嗡嗡地响成一片,赵小菊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觉得茫然。
黄铮显然适应得多,他提着大件行李,用粤语跟拉客的司机简短对话。最终,他们挤上了一辆人满为患的大巴车。
车窗大开,热风裹挟着街边小吃摊各种复杂的气味一股脑地涌进来。
赵小菊靠窗坐着,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高大的棕榈树、繁茂得有些狂野的绿化、密集的骑楼、闪烁的霓虹招牌上陌生的文字……一切都与她熟悉的上海迥然不同,光怪陆离,充满了旺盛又嘈杂的生命力,却也让她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
黄铮家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楼道昏暗,墙壁上斑驳着水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各家各户饭菜混合的气息。
黄铮的父母早己等候在家门口。
黄母是个瘦小的妇人,眉眼间能看出与黄铮相似的轮廓,脸上带着热情又有些局促的笑容,一见面就拉着黄铮的手上下打量,嘴里不住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着“瘦了瘦了”。
黄父看起来更严肃些,身材不高,背有些微驼,穿着洗得发白的汗衫,只是朝黄铮点了点头,目光落到赵小菊身上时,带着一种审慎的、几乎不易察觉的打量,然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阿姨,叔叔。”赵小菊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小声地、尽可能清晰地打招呼。
她能感觉到黄母笑容下的客气,以及黄父那份沉默的审视。他们的目光像细小的针,轻轻刺在她敏感的神经上。
家里的饭菜早己准备好,摆了满满一桌。清蒸鱼、白切鸡、老火靓汤、炒青菜,色彩鲜艳,味道浓郁,与上海本帮菜的浓油赤酱又是不同。
黄母热情地给赵小菊夹菜,嘴里说着:“多吃点,尝尝我们广州的味道。”
赵小菊努力地吃着,鱼很鲜嫩,鸡皮爽滑,汤也醇厚。但那种陌生的调味和烹饪方式,以及餐桌上黄家父母用粤语进行的、她完全听不懂的快速交谈,都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隔膜。
她像是一个误入他人剧场的观众,只能安静地坐在角落,勉强微笑,却无法真正融入剧情。
夜里,她躺在黄家为她准备的、铺着新草席的小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窗外传来不知名昆虫的鸣叫,空气湿热,即使只盖着薄薄的毛巾被,身上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身边是熟悉的黄铮的呼吸声,但周遭的一切——声音、气味、空气的触感——都是如此陌生。
她对黄铮的爱与信任,是支撑她来到这里的唯一支柱。
但这根支柱,能否承受得住这完全陌生的环境、潜在的家庭压力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对未知的恐惧?
赵小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再次对“未来”产生了如此具体而真切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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