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夜雨敲打着雕花窗棂，柳如烟斜倚湘妃竹椅，拿着烟嘴的手柄，烟杠子对着门外指了指"那两个佘卫的骨血里都渗着风蕥阁的毒，足够锋利。"
烛火在他金箔贴片上碎成细鳞，他顿了顿，抬眼，用那双含着水波的眸子和沈秋笙对视，“今晚不留下来住吗？你的房间还留着。”
沈秋笙道，“不了，我现在的是沈府三少爷，出来太久会被怀疑，我的事你且先瞒着。”
柳如烟点头应下，“这是自然。”
他端坐着，却没打算那么快放沈秋笙走。只见取下鬓间鎏金珠钗，乌发如瀑倾泻在湘妃竹椅上。
柳如烟晃了晃手中刻着并蒂莲的玉梳，镜中倒影眼尾微挑：轻声唤回沈秋笙的小名，“阿秋，走前再给我梳一次头吧。”
沈秋笙愣了一下，失笑道：“都要睡了，给你梳半个头吧。”
柳如烟轻被他许久不见的幽默逗笑了，他嘴角勾起，走到铜镜前，掏出抽屉里的梳子递了过去，“行。”
他望着铜镜里的沈秋笙，低眉替他绾发时眉眼温柔，像是山间的微风。他虚着眼，五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在这一刻终于真实起来。不用等他替他报仇，守着最后的期期艾艾，沈秋笙自己活了过来。
柳如烟突然道：“你这稚嫩的小脸，倒是让我想起初见那一年。”
话音落下的瞬间，柳如烟轻轻闭上眼，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十年前。
“你是男孩，为何穿着女孩样式的裙子在花楼陪客？”
那年他九岁，沈秋笙十三，正是江湖最鼎盛的家族里最娇纵恣意，不谙世事的小公子。那天，也不过是和朋友逃学喝酒，都怕被长辈抓，不敢去常去的茶馆酒楼，才被其中比较年长的伙伴带来了青楼喝酒。
本来他们在厢房里没点姑娘，那老鸨不敢送姑娘去，硬塞了个小孩来伺候，想多收点赏钱。
小孩宽松的领口微敞，大家这才发现，那漂亮的红裙底下满是伤痕。
沈秋笙一个泡在蜜罐里的大少爷，平日里哪见过这些腌臜事，他当即震惊了，“你是男孩，怎么穿女孩子的衣服，梳女孩子样式的鬓发？！”
末了，他打定了主意，“你跟我回家吧。”
“不行的哥哥，我娘还在这里，我走不了的。”
大家一听才知道，他还有个痴了的娘。
“那我把你娘一起赎回去！”
“荒唐！阿秋，你莫要冲动。要是被外人知道了，你十三岁便敢青楼赎花，岂不让旁人笑话？！”
“沈秋笙，你赎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苦命人等着你，你救得来吗?听哥的，别管了。这烟花柳巷里都是些腌臜事，知道了还脏耳朵。”
“我不。既是被我碰见了，我自然是要管的，日后我可是要进八赦门的人，我要弘扬一方道义！”
“阿秋，我能理解你，不如这样，你把他们赎了，让他们不必卖身，但是别带回沈府，就让他们在楼里卖卖艺好了。”
“是啊是啊，阿秋。这孤儿寡母的，老的还痴了，没地方住，也没什么讨生计的手段。不如在楼里混口饭吃。况且也还有咱几个常来，会帮忙看着不会有人欺负他的。”
“有道理，小孩，我为你和你娘赎了身，以后你便不必陪客，我会常来看你的，等过个几年你大点，可以来我府上领个闲职，这样就可以带着你娘亲住在我府上。”
这年，沈秋笙带着他出去玩了好几次，每次都会为他挽男孩的发型，穿男孩的衣服。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当成一个小男孩。
沈秋笙非常喜欢带柳如烟出去玩，如烟漂亮，带到他的兄弟团里一起爬山泛舟，大家的心情都好上几分。况且路过的人见着他们两个各具特色的美人走在一起，总会频频投以惊艳的目光，让沈秋笙好几个玩伴为数不多的虚荣心都得到极大的满足。
美人总是惺惺相惜的，从小就被夸皮相貌美的沈秋笙想，这么美的美人，应该住奢靡华贵的房子，带金镯子，银珠子，干干净净地穿漂亮裙子。而不是待在灯色旖旎昏暗的，小小的阁子里，供人使唤玩弄，任人折磨羞辱遍体鳞伤，污浊累累。
于是第二年，沈秋笙便央求爹娘为小孩置办了一个小院子，只是柳如烟的娘虽然痴了，但却像是有执念一般，一首不愿意离开青楼，要是有人问起，就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清的话。只有柳如烟能听清，他知道，他的娘亲在等那个负心汉回来接他们娘俩，她怕离了楼，那负心汉就找不到他们了。
柳如烟觉得可笑得很，却也不能抛下娘亲自己走，于是他依旧住在那乌烟瘴气的烟雨之地。好在沈秋笙虽是升了年级，常待在临下学府，几个月不能回家，却也经常给他寄些有意思的小玩意。
苏家与神医谷交好，沈秋笙与神医白草乃是青梅竹马，时常带着如烟去神医谷串门。他们一起练武，他学了一点武术防身，凭着他出色的小脸，也让得神医白草的妹妹白花倾慕于他。
在和白花接触的同时，他发现白花有一本珍藏的宝书，与他的娘亲那本即使痴傻了也仍旧宝贝的一个看不懂的，有些破旧的，上面满是看不懂的文字的古籍竟然出自同源，是一本毒书。
他和百花学了一段时间，终于看懂了毒书上写的文字，因此，他偷偷学会了制毒。
后来，苏家遭遇巨变。
在他十二岁那年，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哥哥来找他。因为娘在楼里，他不敢跑远，也不敢去找哥哥。
当初与沈秋笙一起的狐朋狗友，都害怕惹上事，没人敢对有关苏家的事施以援手，更别提帮助他一个青楼出身的孩子。
老鸨见他没人撑腰，渐渐的又开始对他打骂，驱使她干活。
两年后，在一个暴雨夜，来了一位好男色的员外，肥头大耳，指明了要点他，出价极高。
大家都知道那员外劣迹斑斑，最好幼童，折磨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被他玩过的小倌几乎都疯了。
母亲不知怎么感知到危机，尽管痴了也要爬到老鸨脚边，嘴里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脑袋却把楼梯都磕破了。
但老鸨没留给她半分眼神，不屑地从她边上经过。
见着老鸨要去叫柳如烟，她只能挣扎着，咿咿呀呀地怪叫着拦住老鸨，最后，老鸨失手把她推倒在扶手上，咽了气。
而柳如烟梳妆好，心里不安，出门便看见了这样的景象。
在老鸨满是晦气嫌恶的眼神里，他心中怨恨的种子蓬勃而发，在老鸨转身之际，他面无表情，用随身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一刀划过老鸨的喉咙。
藏尸楼底后，他在深夜给水井下了毒。
量不够，他拿不到太多的药物，于是他先控制了第一批最好控制的人——技女技师，和少部分的护卫。
第二天，他令受毒所控的护卫关了大门，不再接客。又把刀指向了剩下的所有护卫，有人反抗，他就杀。
这样自然是讨不到多少好的，受他制约的大多是没有武功的花技艺女，护卫只是少数，怎么抵得过急忙赶来的，老鸨年年都高价聘请的一支精编的护卫队。
在他伤痕累累，刀光剑影之下，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哥哥。
只恨他这辈子命贱如猪狗，没有福分和哥哥在一起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看他可怜，突然间，有人戴着面具，从窗户破空而入，救了他。
他看清那人腰间的令牌——天玄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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