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刚踏入沈府朱漆大门,就见前厅的灯笼亮得如白昼一般。
廊下侍立的小厮见他回来,忙不迭地往里通报,脚步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
他掸了掸袍角的灰土,抬眼便望见前厅内人影攒动 —— 沈振恭端坐主位,指节在紫檀扶手上来回;沈夫人的面纱被烛火映出细微的褶皱,双手紧紧攥着一方绣竹帕子;于氏斜倚在西侧椅上,金步摇随着她晃动的脑袋叮当作响,眼神里的探究比烛火还要灼人;沈裘则半蹲在门槛边,用靴尖碾着地上的青苔,嘴角挂着看好戏的笑。
一见到沈裘那张熟悉的面孔,沈洛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有电流从脊背窜过。
这具身体深处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从小到大,沈裘就仗着他是个痴傻之人,变着法子地欺辱他,把他当成取乐的玩物。那些恶意的捉弄、刻薄的言语、无情的拳脚,都深深地刻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成为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
沈洛并未被身体的本能反应吓住,反倒低下头,嘴角轻轻勾起,浑身像打了个激灵般,夸张地往后蹦了半步:“好家伙,二哥这造型挺别致啊,蹲这儿是打算给门槛当门神?就是瞅着比门口石狮子少了点威严,多了点……嗯,像只刚偷吃完米的耗子。”
沈裘猛地跳起来,脸涨得通红:“你骂谁是耗子?”
随后他拍着手掌,阴阳怪气道:“哟,咱们沈家的‘神童’回来了?听说在揽月轩对出了千古绝对,还让刘小姐栽了个大跟头?我看你不是不傻了,是转性成狐狸了吧?”
沈洛侧身避开他凑过来的脸,伸手在他鼻尖前虚扇两下:“二哥这鼻子够灵啊,隔着三尺地都能闻出狐狸味?莫不是自己藏了只,想栽赃给我?”
他话音刚落,于氏便捂着嘴娇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里裹着冰碴子:“三少爷这嘴皮子,可比从前利索多了。只是不知…… 这脑子是不是真的清明了?”
沈洛突然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拱手:“多谢二伯母关心,托您的福,我现在脑子清醒得很,不像某些人,脑子被门夹了还以为自己是孔雀开屏——净耍些花架子。”
他瞟了眼沈裘腰间歪歪扭扭的玉带,“比如二哥这玉带,系得跟捆猪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今天没穿裤子?”
沈裘“嗷”一嗓子就要扑上来,被沈振恭厉声喝止:“住口!”
他起身踱到沈洛面前,目光扫过儿子被雨打湿的发梢,喉结动了动,终究化作一声长叹,“回来就好。知儿早就遣人送信回来,说你在宴席上应对得体,看来……”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看来老祖宗终究是庇佑我沈家的。”
沈洛在心底默默吐槽,这老头,两儿子这么不和,都要打起来了,还在这装好父亲样呢,
沈夫人这时上前一步,指尖颤抖地想去碰沈洛的衣袖,却在半空中停住:“阿洛,路上冷不冷?我让厨房炖了姜汤。”
她面纱下的呼吸急促,袖间的药味混着雨水的湿气飘过来,比往日浓重了三分。
沈洛刚要回话,就见沈振恭朝后喊了一声:“请张老先生来。”
不多时,一个背着药箱的白胡子老者被引了进来。他放下药箱时,铜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与于氏腕间的金镯子声撞在一起。
“张老先生,劳您再给洛儿看看。” 沈振恭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
张大夫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搭在沈洛腕脉上,双眼微阖,指腹随着脉搏轻轻跳动。
厅内霎时静得只剩下烛花爆裂的轻响,沈裘踮着脚张望,像只伸长脖子的鹅;于氏用帕子掩着唇角,指缝里漏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
片刻后,张大夫撤回手,捋着胡须沉吟道:“三少爷脉象平稳,气脉通畅,与往日判若两人。” 他忽然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洛的头顶,“依老朽看,三少爷颅上的伤口本应是致命伤,却也巧合间打通了百会穴,让三少爷夺得生机。”
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继续说道:“头乃诸阳之会,此穴为手三阳、足三阳、督脉、足厥阴诸经交汇之处,具有醒脑开窍、宁心安神、升阳举陷之功效,因此才能神志清明。”
这番话让沈振恭眉开眼笑,他负手在厅内踱了三个来回,突然转身大手一挥:“好!好!看来真是祖宗显灵!”
他看向众人,声音洪亮如钟,“今晚加开家宴,让厨房备上松鼠鳜鱼,再温一坛十年的女儿红!”
于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堆起温柔的笑意:“老爷英明,只是厨房的火腿昨日刚用完,要不要让小厮连夜去采买?”
她这话看似贴心,实则暗指沈洛突然受宠,搅乱了府中用度。
宴会上斗完又来宅斗,沈洛在心里吐槽,真不让人喘口气。还好一接触到沈府,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便从脑海中浮现,让他对一些事有些印象。
沈洛咋咋呼呼道:“哎呀,二伯母这管家能力可真‘厉害’,江南送来的糟鸭存了三年,再不吃都要成精了,您居然不知道?莫不是被您偷偷拿给二哥当下酒菜了?也是,毕竟二哥跟糟鸭挺像——都是酒糟喂大的。”
他这话既点出于氏管家不力,又不动声色地展示了自己对府中事务的了解,惊得沈裘差点把嘴里的瓜子壳咽下去。
沈夫人的肩膀微微一颤,面纱下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
沈振恭惊了一瞬,瞪大眼睛,“洛儿,你竟然对痴傻时的事还有记忆?”他欣慰地地拍了拍沈洛的肩膀:“真是天佑我们沈家,老祖宗显灵了。”
他朝门外喊道,“去告诉厨房,就按三少爷说的备!”
沈裘撇了撇嘴,凑到于氏耳边低语:“娘,你看他那得意样,指不定是在哪学了些花言巧语来蒙骗父亲。”
于氏掐了他一把,用眼神示意他少说话,自己则端起茶盏,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翳。
沈洛此刻并不想搭理这群人,因为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他的脑子里快要乱成浆糊,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到一个独处之地,能够让他好好捋捋思绪。
他用力闭了闭眼,佯装疲惫困顿地说道:“父亲,母亲,今日我突然恢复神志,于我而言,好似在迷途鸿蒙中终于寻得清醒的归路。可否让我先回屋稍作休息。”
沈夫人泪眼朦胧,连连点头道:“好,好,先休息。”
沈洛默默地跟随着丫鬟的引领,缓步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这位引路的丫鬟是一首在宫外沈府的马车边上静静等候的小丫鬟,名叫胡桃。两人沿着曲折的回廊前行,穿过几道月亮门,最终来到了一处位置较为偏远的院落。
这院落虽不似主院那般富丽堂皇,却胜在清幽雅致,西周绿树环绕,显得格外宁静。
胡桃轻轻推开院门,率先走了进去,随后侧身站在一旁,恭敬地说道:“三少爷,到了,您请进。”
沈洛抬步跨进院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径,蜿蜒地伸向正房。小径两旁,栽种着几株翠竹,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轻声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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