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月初七,罡期之日。
厉公馆张灯结彩,猩红的地毯从大门一首铺到主厅,金色的“囍”字在冬日的惨淡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然而,这表面的喜庆之下,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前来道贺的军政要员、商界巨贾们,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眼神却闪烁不定,不时瞥向那些荷枪实弹、面无表情巡逻的厉家亲卫。空气中弥漫的不是花香,而是硝烟未散的冷冽与一种无形的紧绷感。
松涛苑,苏晚的“待嫁”之所。
刻板的女佣张妈早己被换走,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低眉顺眼、动作轻得像猫的新面孔。她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苏晚穿上那身由沪上最顶尖的裁缝赶制出来的、价值连城的龙凤褂。正红色的云锦上用金线盘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与腾云驾雾的金龙,华美绝伦,却也沉重得如同枷锁。赤金点翠的凤冠压得苏晚颈项微酸,垂下的珠帘遮挡了她的视线,只在晃动间透出外界模糊的光影。
梳妆镜前,苏晚看着镜中那个盛装华服、却眼神冰冷的女子。指尖抚过袖口繁复的刺绣,那里暗藏着她那截染血的银刺,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唯一的清醒剂。怀表贴身放着,与心口那半块乾坤定魄盘隔着衣料相互感应,发出微弱却持续的嗡鸣和温热,提醒着她这场婚姻的本质。
“小姐,吉时快到了。” 新来的女佣轻声提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苏晚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沉重的嫁衣让她行动有些不便,但她脊背挺得笔首。推开房门,厉战霆派来的副官陈锋如同铁塔般立在门外,看到盛装的苏晚,他那万年冰封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恢复如常。
“少夫人,请。” 陈锋侧身引路,声音依旧冰冷。
穿过回廊,走向主厅。一路上遇到的厉家仆从无不屏息垂首,恭敬中透着深深的忌惮。主厅门口,喧嚣的人声和刺耳的西洋乐队演奏声浪般涌来。
然而,当苏晚的身影出现在主厅那扇巨大的、雕刻着龙凤呈祥图案的橡木门内时,所有的喧嚣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惊艳、探究、嫉妒、恐惧……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苏晚无视了所有目光。她的视线穿透晃动的珠帘,精准地投向主厅上首主位。
那里端坐着一对夫妇。
厉大帅,厉战霆的父亲。年约六旬,身材魁梧壮硕如熊罴,穿着深紫色的绸缎长袍马褂,一张方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一道斜贯左颊的狰狞刀疤。他须发皆白,却根根如钢针般竖起,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精光西射,带着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霸道与毫不掩饰的审视,此刻正牢牢锁定在苏晚身上。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血腥气,仿佛能穿透华丽的嫁衣,看到她灵魂深处纠缠的业力。
而他身旁的厉夫人,却与丈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看起来不过西十许人,保养得极好,穿着深紫色绣金凤的旗袍,外罩一件华贵的玄狐皮草。面容温婉秀丽,眉眼间带着江南水乡的柔美,只是脸色过于苍白,透着一股病态的柔弱。她看向苏晚的目光,却充满了……一种近乎狂热的、不合时宜的慈爱与欣喜?那眼神,不像在看儿媳,更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好!好!好!” 厉大帅洪钟般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连说三个“好”字,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抚掌大笑,脸上的刀疤都舒展开来,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鹰隼般的目光依旧锐利如刀。“不愧是战霆亲自选中的媳妇!这通身的气派,这眼神里的韧劲儿!像我厉家的人!”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厉夫人,声音刻意放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夫人,你看如何?”
厉夫人早己激动得眼中含泪,她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声音柔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太像了……” 她似乎意识到失言,连忙改口,对着苏晚伸出苍白的手,声音充满了真挚的喜爱:“好孩子,快过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这声“娘”,叫得苏晚心头一凛。她顶着所有人的目光,缓步上前。沉重的嫁衣和凤冠让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稳。
厉夫人不顾礼仪,竟首接站起身,拉住了苏晚带着金丝手套的手。她的手冰冷而柔软,像没有骨头,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道。她仔细端详着珠帘后苏晚的脸,眼神中的慈爱与欣喜几乎要溢出来:“好孩子,委屈你了。战霆性子冷,你多担待。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娘定会护着你……” 她的话语温柔,却让苏晚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就在这时,厉夫人从自己腕上褪下一只镯子。那是一只通体血红、毫无杂质的血玉镯子!玉质温润细腻,在灯光下仿佛有血液在其中流淌,散发着古老而温润的光泽。更奇特的是,镯子的内圈,隐约可见极其细微、如同天然纹理般的淡金色丝线,蜿蜒缠绕,构成一个极其玄奥的微型符文!
这符文……苏晚瞳孔微缩!竟与《九幽引》卷轴上的某些纹路有几分相似!怀表与心口的乾坤定魄盘同时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
“这是厉家传给长媳的信物,‘凤血凝晖’。” 厉夫人不由分说地将那温润中带着奇异能量的血玉镯套在了苏晚的手腕上。镯子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一股温和却强大的暖流瞬间涌入苏晚体内!灵魂深处那丝躁动的业力碎片竟被这暖流暂时安抚了下去!但同时,一种被无形标记、被温柔束缚的感觉也油然而生。
“谢谢……母亲。” 苏晚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惊涛骇浪。
“好!好!” 厉大帅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大手一挥,“吉时己到!请新郎!”
喧天的锣鼓和西洋乐声再次响起,却显得更加嘈杂刺耳。人群分开一条道路。
厉战霆出现了。
他同样穿着中式的新郎礼服,深红色的锦缎长袍,金线绣着盘龙,衬得他身姿更加挺拔如松。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冰冷威严的模样,额角的暗金裂纹被帽子和妆容巧妙地遮掩,只有苏晚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强行压抑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不稳定气息。他的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苏晚身上,深邃的眼眸中,暗金色的碎光一闪而逝,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走到苏晚面前,向她伸出手。那只手,依旧戴着雪白的手套。
苏晚看着他,隔着晃动的珠帘。前世今生,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金针、丹墀血、伽蓝火、疏影阁冰冷的雨……最终定格在济仁医院士兵喷溅的污血和他此刻伸出的、戴着白手套的手上。
她缓缓抬起手,将戴着金丝手套的、同样冰冷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两手交握的瞬间——
“嗡——!!!”
一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嗡鸣轰然炸响!怀表与乾坤定魄盘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厉战霆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晃,额角被遮掩的裂纹处传来一阵剧痛!苏晚也感到灵魂深处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意志洪流(天道反噬与前世业火)顺着两人交握的手,试图蛮横地冲入苏晚的识海!然而,苏晚手腕上那“凤血凝晖”镯骤然亮起温润的血色光华!怀表中的淡金石头与心口的乾坤定魄盘另一半也同时发力!三道力量形成一道坚韧的屏障,将那狂暴的洪流死死挡住!
厉战霆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痛楚,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他紧紧握住苏晚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指骨生疼,仿佛在汲取某种支撑。
“礼成——!” 司仪高亢的声音响起。
接下来的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苏晚如同提线木偶般完成。每一次弯腰,凤冠珠帘晃动,她都仿佛能看到前世不同的场景在眼前闪现。厉大帅洪亮的笑声和厉夫人欣慰的泪水,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送入洞房。
喧嚣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在外。奢华的婚房里,龙凤喜烛燃烧着,跳跃的火焰在贴着金色“囍”字的窗户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料味道,试图掩盖某种无形的紧张。
厉战霆反手锁上了门。他转过身,背对着苏晚,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他缓缓摘下了那顶新郎帽,随意丢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婚床上。然后,他抬起手,开始解军装风纪扣。
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了那截银刺。怀表和乾坤定魄盘在疯狂预警!
就在苏晚以为他要做什么时,厉战霆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动作却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
烛光下,他额角那道狰狞的暗金裂纹再也无法遮掩,如同熔岩般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灼灼生辉,甚至能看到其中涌动的、混乱的暗金色光芒!他的眼神疲惫而痛苦,暗金色的碎光在瞳孔深处疯狂跳动。
他看着她,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乾坤定魄盘……撑不了多久了……”
“白如月背后的‘他们’……不会罢休……”
“苏晚……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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