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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汕头码头人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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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十一年的暑气,像一口密不透风的铁锅,扣在广东地面上。汕头港的码头上,热风卷着鱼腥气和汗臭味,在攒动的人头间滚来滚去。钟秀姑把粗布短褂的领口又往下扯了扯,试图遮住脖颈间那点过于细腻的肌肤——这是她女扮男装的第三个时辰,也是她逃离被土匪洗劫的村庄后的第七天。

她藏在一群面黄肌瘦的流民里,脚下是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青石板,石板缝里嵌着发黑的菜叶和不知是谁的指甲。左边一个瘸腿汉子正用袖子抹汗,露出胳膊上盘虬的青筋,那青筋像极了村口老榕树根,只是此刻正随着粗重的喘息突突跳动。右边的老婆婆怀里揣着个破布包,时不时掀开一角,露出半块发霉的饼子,眼神警惕得像护崽的母狼。

钟秀姑的手始终攥着藏在裤腰里的银药盒。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巴掌大的盒子被磨得锃亮,边角处刻着半朵栀子花——母亲说,客家女人走南闯北,总得有件压箱底的物件。此刻银盒的棱角硌着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压下些心慌。三天前她在破庙里被人贩堵住时,正是凭着这股子攥紧东西的狠劲,咬断了那人贩子右手食指。

“都让让!都让让!” 粗暴的吆喝声撕开人群。三个穿着短打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精瘦男人走过来,那男人左眼上蒙着块黑布,露出的右眼里满是戾气——正是人贩里出了名心狠手辣的陈三麻子。他手里把玩着根铁尺,铁尺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不知是哪个反抗者留下的。

钟秀姑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往瘸腿汉子身后躲。她知道陈三麻子的规矩:男丁论斤称,女人按姿色算,像她这样十七岁的姑娘,最是能卖上价的。前几日在逃难路上,她亲眼看见邻村的二丫被他们塞进麻袋,那姑娘的哭喊声像被掐住脖子的猫,到最后只剩下细碎的呜咽。

“查!给老子仔细查!” 陈三麻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铁尺点了点流民们,“别让那些带种的混进来,更别让小娘们装孙子!”

汉子们立刻散开,像饿狼扑食般揪住流民挨个打量。有个少年试图逃跑,刚跑出两步就被铁尺抽中腿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惨叫声惊飞了码头边栖息的海鸥。

钟秀姑的心跳得像擂鼓。她能感觉到背上的汗正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把粗布褂子浸出深色的痕迹。她想起母亲教她的法子:遇着事别慌,眼神要稳,就像在山上采药时遇见毒蛇那样,你不惹它,它未必先咬你。

可陈三麻子的目光还是扫了过来。那只独眼像鹰隼般停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钟秀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银药盒的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她强迫自己迎上去,故意咧开嘴露出两排有些发黄的牙齿,学着男人的样子往地上啐了口——其实她根本没什么可啐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这小子看着面嫩啊。” 陈三麻子慢悠悠地说,铁尺在手里转了个圈。

“爷,我……我是饿的。” 钟秀姑压低了嗓子,声音粗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为了扮得像些,她昨天特意在灶灰里滚了滚,脸上蹭了不少黑灰,只有眼睛周围因为总出汗,显得稍微干净些。

陈三麻子突然伸手,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钟秀姑疼得眼前发黑,却死死咬着牙没吭声。她知道此刻若是示弱,一切就都完了。

“抬起头来。” 陈三麻子的声音像冰碴子。

钟秀姑被迫仰起脸。阳光正好晃在她脸上,她能看见陈三麻子独眼里的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沾满泥灰的脸颊,唯有一双眼睛,因为警惕而显得格外亮。

“牙口倒还行。” 陈三麻子捏了捏她的下巴,手指粗糙得像砂纸,“多大了?”

“十六。” 钟秀姑撒谎时,感觉舌根发苦。

“嗯。” 陈三麻子松开手,铁尺又指向别处。钟秀姑刚松了口气,却见他突然转身,铁尺“啪”地抽在她胸口!

她没防备,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瘸腿汉子身上。更要命的是,胸前的布条——那是她用来束胸的破布——被这一抽松了些,隐约显出少女的轮廓。

陈三麻子的独眼瞬间亮了,像发现猎物的狼。“呵,还真是个小娘们装的!” 他一把揪住钟秀姑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藏得够深啊!”

周围的流民们都低下头,没人敢看。钟秀姑看见瘸腿汉子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老婆婆把破布包抱得更紧了。她突然明白,在这人命如草芥的码头,谁也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冒险。

“放开我!” 钟秀姑终于忍不住喊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更多的是愤怒。她猛地抬脚,狠狠踩在陈三麻子的脚背。

“哎哟!” 陈三麻子疼得怪叫一声,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极重,钟秀姑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立刻渗出血丝。

“还敢咬人?” 陈三麻子狞笑着,从腰间解下麻绳,“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钟秀姑拼命挣扎,手脚并用地踢打。她想起母亲教她的防身术,手肘往陈三麻子的肋下撞去,膝盖顶向他的裆部。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力气哪里比得上常年作恶的人贩。很快,她的手脚就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拖走!” 陈三麻子捂着肋下,恶狠狠地说,“这丫头性子烈,正好卖给南洋的橡胶园,让那些鬼佬好好调教调教!”

两个汉子架起钟秀姑往码头深处拖。她的脚后跟在青石板上摩擦,很快磨破了皮,钻心的疼顺着腿往上窜。她扭头看向刚才藏身的地方,瘸腿汉子正低头抠着指甲,老婆婆己经把破布包打开,小口小口地啃着发霉的饼子。

码头上的海鸥又飞了回来,在头顶盘旋着,发出“嘎嘎”的叫声。钟秀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些海鸥,看似自由,其实早就被这码头的腥臭味困住了。

她被扔进一个半旧的麻袋里。麻袋里弥漫着一股馊味,不知装过多少像她一样的人。她能感觉到麻袋在晃动,应该是被抬上了一艘小船。海浪拍打船板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还有水手们粗鲁的笑骂声。

不知过了多久,麻袋被猛地扔下。钟秀姑摔得七荤八素,额头磕在坚硬的木板上,起了个大包。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听见“哗啦”一声,麻袋被拉开了。

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等适应了光线,她才发现自己在一艘巨大的货船甲板上。甲板上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他们大多被捆着,像牲口一样被圈在甲板的角落里。

“编号73。” 一个穿着荷兰水手服的红毛鬼走过来,手里拿着个铁牌,“咔哒”一声扣在她的脚踝上。铁牌冰凉沉重,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数字,像是给她的生命判了刑。

钟秀姑低头看着那铁牌,又摸了摸裤腰里的银药盒。母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秀姑啊,咱客家人的骨头,是泡在药汤里也硬着的。” 她咬了咬嘴唇,把嘴角的血迹咽了下去。

不管南洋是什么地方,不管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得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甲板上传来一阵骚动。钟秀姑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打补丁戏服的汉子正和水手推搡。那汉子手里还攥着根折断的红缨枪,虽然枪头没了,却依旧透着股英气。

“老子是粤剧班的杜金水!” 汉子声如洪钟,“你们凭什么抢我的行头?那是我吃饭的家伙!”

“去你的家伙!” 荷兰水手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到了南洋,你们这些猪仔连吃饭的嘴都得看老子脸色!”

杜金水被踹得后退几步,却硬是没倒下。他抹了把嘴角的血,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水手的腿就往旁边掀。水手没防备,“噗通”一声掉进了海里,引来一阵哄笑——这是钟秀姑上船后,听见的第一阵像样的笑声。

但很快,更多的水手拿着警棍冲了过来。杜金水虽然会些功夫,终究寡不敌众,被按在甲板上一顿毒打。他的戏服被撕得更破了,露出的胳膊上满是青紫的伤痕。

钟秀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把杜金水的样子记在心里。在这艘绝望的船上,敢于反抗的人,总是值得记住的。

夕阳西下时,水手们开始把人往底舱赶。钟秀姑被推搡着往下走,狭窄的楼梯里弥漫着尿骚味和汗臭味。她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下挪,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底舱里漆黑一片,只有头顶几个透气孔透进微弱的光。三百多号人挤在这个如同棺材的空间里,空气污浊得让人窒息。钟秀姑被塞进一个角落,左右都是陌生的男人,他们的喘息声、咳嗽声、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绝望的交响曲。

她蜷缩着身体,把银药盒紧紧贴在胸口。外面传来铁链锁门的声音,“哗啦”一声,彻底断绝了所有光线。

黑暗中,钟秀姑悄悄睁开眼。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像这艘在海上漂泊的船,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航向了。但她不打算认命,就像母亲说的,客家人走到哪里,都能开出花来。

她摸了摸脚踝上的铁牌,冰冷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73号,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总有一天,她会亲手摘下这个牌子,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她叫钟秀姑,是个客家女人。

底舱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哭泣声,是个女人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很快,那哭声就被更响亮的咳嗽声淹没了。钟秀姑往那边挪了挪,想递过去些安慰,却发现自己连伸出手的空间都没有。

她只能闭上眼睛,在心里一遍遍地画着家乡的山。那山上有她采过的药草,有母亲种的栀子花,还有她和姐妹们追赶过的蝴蝶。那些画面像微光,支撑着她在这片黑暗中,不至于彻底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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