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秀姑再次被扔进监狱时,杰克逊特意选了间单人牢房。墙壁上布满霉斑,唯一的小窗正对着行刑场,铁链拖地的“哐当”声和犯人的惨叫日夜不息,像催命的符咒。
“阿月招了。”狱卒送饭时,用脚尖踢了踢铁栏,语气里带着鄙夷,“说你和天地会的乱党勾结,要炸矿场。杰克逊说了,只要你供出杜金水的下落,就饶你不死。”
钟秀姑捏着粗瓷碗的手指猛地收紧,碗沿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阿月背篓里熟睡的婴儿,想起那个刻着“生命之树”的护身符,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原来所谓的“背叛”,从来都裹着母性的软肋。
“她还说了什么?”钟秀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说你偷了霍华德夫人的胸针,说你用巫术害死了三个劳工。”狱卒啐了口唾沫,“反正能给你安的罪名,她都安了。也是,人家现在是杰克逊的人,自然要向着主子。”
钟秀姑没再说话,把碗里的糙米饭倒进墙角的老鼠洞。她知道阿月的用意——把所有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才能让杜金水他们的计划不被泄露,才能让远在苏门答腊的丈夫和怀里的孩子平安。
深夜,牢房的铁锁突然“咔哒”一声被打开。钟秀姑猛地坐起,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提着油灯走进来——是艾玛,她的湖蓝裙子沾了泥污,灰蓝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我买通了狱卒。”艾玛把油灯放在地上,从包里掏出套马来人的衣服,“快换上,我们从密道走。”
“你怎么来了?”钟秀姑按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你父亲知道了会打死你的。”
“他在伦敦参加殖民会议,要下个月才回来。”艾玛强行把衣服塞给她,声音发颤,“杰克逊要把你转卖到邦加岛的锡矿,那里是人间地狱,进去的女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钟秀姑的心猛地一沉。她听说过邦加岛——荷兰殖民者在那里开采锡矿,华工死亡率高达七成,女人更是被当作“工具”,日夜遭受蹂躏。
“我不能走。”钟秀姑把衣服推回去,眼神里带着决绝,“杜大哥他们还在等我的草药,我要是跑了,他们的计划就全完了。”
“你疯了吗?”艾玛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油灯的玻璃罩上,“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那些男人的革命,凭什么要你用命去换?”
“不是为了他们。”钟秀姑摸了摸手臂上包扎的伤口,那里还留着银簪划破的疤痕,“是为了阿月的孩子,为了珍珠和小念月,为了所有像我们一样的女人。”她看着艾玛灰蓝的眼睛,“你父亲说华人是劣等民族,可我们不是。我们也想活着,想抬起头走路,想让孩子能读书,能知道自己是谁。”
艾玛愣住了,手里的衣服滑落在地。她想起父亲书房里的地图,想起那些被标为“未开化”的土地,突然明白——所谓的“文明”,不过是殖民者用来掠夺的遮羞布,而真正的尊严,是像钟秀姑这样的女人,用血肉一点一点拼出来的。
“我帮你送草药。”艾玛捡起衣服,声音突然变得坚定,“你告诉我配方,我让哈吉配好,再交给杜金水。”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相机,“我还会拍下矿场的布防,给他们当情报。”
钟秀姑看着她,突然笑了。她想起在霍华德庄园的药圃,两个女孩埋下的血誓,原来有些约定,真的能跨越种族和阶级。
“曼陀罗花粉要和蜂蜜混合,才能让人昏迷。”钟秀姑把草药的配方一一告诉她,“箭毒木的汁液不能见光,要用黑陶罐装着。还有,让杜大哥他们小心通风管道的机关,李逢春去年加了铁网……”
油灯的光渐渐暗下去,天边泛起鱼肚白。艾玛必须在天亮前离开,她最后抱了抱钟秀姑,这个拥抱隔着粗布囚服,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我会救你出来的。”艾玛的声音带着哭腔,“等革命成功了,我们一起回广东,去看你说的栀子花海。”
钟秀姑点点头,看着她消失在密道的尽头。牢房又恢复了死寂,只有行刑场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刺耳。
三天后,钟秀姑被带上了去邦加岛的船。杰克逊亲自押船,他站在甲板上,用望远镜看着远处的槟城,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听说你的同党在矿场闹了场小动静?”杰克逊走到她面前,用靴尖踢了踢她的铁链,“可惜啊,没成功。李逢春早就收到消息,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
钟秀姑的心猛地一沉:“你把他们怎么了?”
“没怎么。”杰克逊冷笑一声,“就是把带头的几个,送到苏门答腊挖锡矿而己。哦对了,那个叫杜金水的戏子,我特意给他留了条活路——让他在矿场唱戏,给监工们取乐。”
钟秀姑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杰克逊在骗她,杜金水那样的人,宁死也不会苟活。可她不能哭,不能让这个恶魔看到她的软弱。
船启航时,钟秀姑突然看见岸边有个熟悉的身影——是阿月,她抱着孩子,站在码头上,朝着船的方向深深鞠躬。阳光照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却掩不住她眼底的泪光。
钟秀姑突然明白了。阿月的背叛是假的,她故意让杰克逊知道通风管道的事,又暗中通知杜金水他们设下埋伏。那场“没成功”的暴动,其实是为了引开李逢春的注意力,让更多劳工能趁机逃出去。
船越开越远,槟城的影子渐渐消失在海平面。钟秀姑抬起头,看着南十字星在天空中闪烁,像珍珠说的那样明亮。她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半片晒干的青蒿叶——是艾玛最后塞给她的,说能辟邪。
她知道,邦加岛的锡矿一定很苦,很暗,很绝望。但她不会怕。因为她是客家女人,是那个在红头船上活下来的钟秀姑,是那个敢用银簪对抗监工的钟秀姑。
她会活下去,像雨林里的青蒿一样,在石缝里扎根,在黑暗中生长。等到明年雨季,她会把青蒿的种子撒遍邦加岛的每一寸土地,让那些受苦的人知道,只要还有希望,就永远不能放弃。
船舷边的海浪拍打着船板,发出“哗哗”的声响,像在唱一首古老的客家山歌。钟秀姑迎着海风,轻声哼了起来,歌声在辽阔的海面上回荡,带着不屈的倔强,和对未来的期盼。
属于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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