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小屋的油灯总在午夜亮起。钟秀姑蹲在灶台前翻炒草药，曼陀罗的辛辣混着艾草的清香在屋里弥漫，哈吉坐在角落用马来文记录配方，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在破译雨林的密码。
“他们来了。”哈吉突然按住她的手，侧耳听着竹林外的动静。三短两长的竹笛声穿透雾霭，是天地会约定的暗号——杜金水说过，这调子取自粤剧《夜奔》，林冲夜闯梁山时，吹的就是这个谱子。
钟秀姑攥紧腰间的银簪，跟着哈吉躲进供桌后的暗格。木板刚合上，就听见门轴“吱呀”转动，粗布鞋底踩过泥土的声音越来越近。
“杜大哥，那娘们真能信？”是赵大山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万一她把官府引来……”
“秀姑妹子不是那样的人。”杜金水的声音很稳，“‘德梅号’上她敢跟陈三麻子拼命，橡胶园里敢用银簪戳杰克逊，这种娘们，比咱们弟兄还有种。”
暗格外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人在翻找东西。钟秀姑透过木板缝隙往外看，只见五六个汉子围坐在油灯旁，个个面黄肌瘦，却眼神发亮。其中一个穿短打的年轻人正在展开布卷，借着灯光看清上面的字——“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正是孙中山先生的手迹。
“矿场的兄弟己经联络好了。”年轻人拍着布卷，“李逢春那狗东西把炸药库挪到了新监工房底下，正好给咱们一锅端！”
“可荷兰兵的巡逻队不好对付。”另个汉子皱眉，“听说他们换了新步枪，射程比咱们的鸟铳远一倍。”
杜金水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发霉的饼子，掰成几块分给众人：“当年戏班走江湖，遇到恶霸围堵，就靠‘声东击西’。咱们派一队人假装劫狱，引荷兰兵去牢房，主力首奔炸药库——”
“我有办法让步枪卡壳。”钟秀姑突然推开暗格门，手里举着个陶罐，“哈吉配的药粉，撒在枪管里，遇潮就会结块。”
汉子们吓了一跳，纷纷摸向腰间的武器。杜金水连忙按住众人：“自己人！”他转向钟秀姑，眼睛亮得像火把，“妹子，你真有这本事？”
钟秀姑倒出一点灰褐色的粉末，用指尖捻开：“这是硫磺和榕树胶的混合粉，遇水汽会凝固成块。矿场潮湿，正好用得上。”她顿了顿，指着供桌上的《渡亡经》，“还有这个，能当幌子。”
哈吉跟着走出来，往油灯里添了根灯芯：“明天是十五，华人要给先人烧纸。你们扮成扫墓的，把药粉藏在纸钱里，荷兰兵不会查。”
穿短打的年轻人突然站起来，对着钟秀姑作了个揖：“在下黄志强，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蕉风椰雨录：下南洋的女人》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同盟会槟城分会的。之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都是为了弟兄们能活下去”钟秀姑扶起他，掌心触到他袖口的补丁——是用戏班的水袖布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韧劲儿。
那晚的义山格外热闹。汉子们围着油灯讨论暴动细节，钟秀姑和哈吉在一旁配药，银簪被当作碾药的工具，在石臼里反复研磨，簪头的栀子花被磨得愈发锋利。
“这簪子是个好物件。”黄志强看着石臼里的银辉，“不如就叫它‘断虏簪’，讨个吉利。”
钟秀姑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母亲把簪子插在她发髻上时说的话：“客家女人的簪子，不光是装饰，更是防身的家伙，是骨气的念想。”如今这骨气，要用来劈开殖民的枷锁了。
天快亮时，杜金水突然从怀里摸出个红绸包，打开是面褪色的三角旗，上面绣着朵木棉花，针脚和钟秀姑当年在“德梅号”桅杆上刻的记号一模一样。
“这是西叔公连夜绣的。”杜金水把旗递给她，“他说，举事那天，得有个懂草药的女将举着这旗，弟兄们才敢往前冲——就像戏文里的穆桂英挂帅。”
钟秀姑接过旗，绸面粗糙的触感像砂纸，却烫得她手心发颤。她想起珍珠在码头挥别的手，想起艾玛举着相机的倔强，突然明白这面旗的分量——它不仅是革命的象征，更是南洋女性的脊梁。
“我还有个请求。”钟秀姑突然说，把旗叠好塞进怀里，“暴动成功后，能不能让哈吉在矿场开个药铺？不光治刀伤，也给女人们看月子病。”
黄志强愣了愣，随即大笑：“这有什么难的！等赶走洋鬼子，别说药铺，就是建学堂、开工厂，都让你们女人说了算！”
汉子们纷纷附和，笑声震得供桌上的烛火首摇晃。钟秀姑看着他们黝黑的面孔，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些在底层挣扎的华工，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却懂得最朴素的公平：男人能扛枪，女人也能举旗；男人能革命，女人也能治病救人。
离开义山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钟秀姑走在队伍最后，手里攥着那面木棉花旗，银簪在袖管里轻轻晃动，像在和她心跳应和。
她不知道这场暴动能否成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看到胜利的那天。但她知道，义山深处的这簇灯火，己经在她心里扎了根。就像那些撒在守墓人小屋门口的青蒿种子，只要有土壤，有雨水，终会破土而出，长成一片能为更多人遮风挡雨的密林。
竹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露出远处矿场的轮廓。钟秀姑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那里有她的战场，有她的弟兄，有无数等待被照亮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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