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美玉。”女人将项圈扔在她脚下,银链的响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有无数条蛇在同时吐信,“陈三麻子是我爹。”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牢笼。珍珠看着眼前的女人,突然想起孤儿院李嬷嬷说的——陈三麻子的婆娘是个被拐的潮汕女人,姓林,原是绣坊的巧手,生下女儿后就疯了。有次陈三麻子带客人去看她,她正用剪刀剪自己的头发,把滚烫的火钳往女儿腿上烫,说“这样就不会被人贩子看上”。此刻美玉旗袍开衩处露出的银链下,果然有圈淡粉色的疤痕,形状像条没闭拢的蛇,从膝盖一首缠到大腿根。
“我娘疯了以后,就只会绣一种花。”陈美玉走到窗边,用银烟杆拨开窗帘,露出外面黑压压的鳄鱼池,水面上漂浮着些白色的东西,像泡发的棉絮。“木棉花,三瓣的,说要留给失散的小女儿。”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雨水打湿的棉线,“她说小女儿颈后有个月牙形的胎记,是被我爹用烙铁烫的……”
珍珠的后背突然渗出冷汗,浸湿了粗布衫。她想起被拐那天,妹妹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哭得满脸通红,小辫子上的红头绳缠在她手腕上。人贩子的烙铁烫在她颈后时,妹妹的哭声像把锥子扎进她心里,她听见妹妹喊“姐姐”,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被海浪声吞没。后来她在孤儿院问过所有女孩,没人颈后有月牙形的胎记,嬷嬷说“或许被卖到更远的地方了”,说这话时,嬷嬷的眼睛看着南洋的方向,像在看一片永远填不满的苦海。
陈美玉突然转身,银链在她腿上划出道冷光。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珍珠颈后的胎记,指甲上的凤仙花汁蹭在褐色的纹路里,像滴进泥土的血。“这胎记的中心,是不是比周围更红?”她的呼吸带着酒气,混着胭脂的甜香,“我娘说,那是烙铁最烫的地方,能把魂焊在肉里,这样就算走散了,也能凭着这点红找到彼此。”
珍珠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她感觉颈后的皮肤在发烫,像那枚十五年前的烙铁又压了上来,烫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梳妆台上的象牙琵琶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有根弦断了,震得那枚生锈的铜钱轻轻晃动,在镜面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像个流泪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陈美玉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停在那点暗红的中心。
“珍珠。”这两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像无数个被拐女孩的哭声。陈美玉看着镜中两人重叠的影子,突然抓起那枚生锈的铜钱,塞进珍珠手里。“拿着。”铜钱的边缘割得手心生疼,“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丫鬟。”她转身走向屏风,月白色的旗袍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条正在蜕皮的蛇,“记住,在这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否则……”她没有说下去,但珍珠看见了屏风后露出的鳄鱼池水面,正泛着幽暗的光,像张等待喂食的嘴。
当晚,珍珠躺在陈美玉房间外间的小床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铜钱。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颈后的胎记上,褐色的纹路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像幅被血浸透的地图。她听见里间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夹杂着琵琶的断音,弹的是首潮汕童谣,曲调早己走了样,只剩下几个熟悉的音符,像根线,一头系着十五年前的汕头码头,一头系着今夜的新加坡青楼,把两个被命运撕裂的灵魂,在潮湿的空气里重新连在了一起。
床板下的稻草里,珍珠摸到了块硬物,是半截断裂的银簪,簪头刻着个“林”字——是她母亲的姓氏。她悄悄把银簪藏进袖口,指尖触到簪尖的凉意,突然明白这青楼学堂里,藏着的不只是罪恶和痛苦,还有些更深的东西,像埋在红土里的种子,在黑暗中等待着破土的时机。而她颈后的月牙胎记,或许不是耻辱的烙印,而是把钥匙,能打开那些被尘封的往事,能照亮那些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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