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汁混着眼泪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股酸涩的水流。珍珠死死盯着黑板上的泰文字母，突然想起何秀兰用睫毛蘸茶渍画的地图，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屈辱。她猛地咬住下唇，尝到血的咸味，再次开口时，声音里裹着股甜腻的颤音，像淬了蜜的毒：“???????????????????????????（您的皮靴真亮）。”李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却没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手，正紧紧攥着那枚生锈的铜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中午的毒药课在紫檀木长桌前。十二种口红并排摆在丝绒托盘里，有的散发着玫瑰香，有的带着杏仁味，其中三种涂在素白的宣纸上，会慢慢晕出紫黑色的圈——那是掺了氰化物的“死吻”，舔一下就能让人在一刻钟内断气。陈美玉亲自示范如何控制剂量，她用银簪挑起一点正红色的膏体，抹在唇上，对着镜子抿了抿，然后凑到一只活鸡的嘴边。那鸡扑腾了两下翅膀，突然倒地抽搐，羽毛上沾着的口红印像朵妖艳的花。“记住，毒在三分，媚在七分。”她用餐巾擦去唇上的红，露出苍白的嘴角，“要让他们在快活时倒下，死都不知道是被谁杀的。”
她的指尖划过珍珠的嘴唇，指甲上的凤仙花汁蹭在她唇峰上，像滴未干的血。“你的唇形适合涂正红，”美玉突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潮州话说，“像我娘年轻时涂的胭脂，她总说正红最吉利，能挡住不干净的东西。”珍珠闻到她身上的酒气，混着种熟悉的草药味——是孤儿院李嬷嬷用来治外伤的“血竭”，能让伤口快速结痂，也能让毒药延缓发作。
下午的“温柔刀”课在模拟客厅。沙发是英国式的，扶手雕着繁复的花纹，坐上去能陷进半个身子；地毯是波斯的，绒毛长得能藏住脚面；墙上挂着荷兰风车的油画，画框边缘镶着细小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着冷光。角落里的留声机正播放着《蓝色多瑙河》，旋律被磨得有些失真，像隔着层水听。陈美玉躺在沙发上，双腿交叠，银链在脚踝上晃出细碎的光，她穿着件黑色的紧身舞衣，布料紧得像第二层皮肤，勾勒出肌肉的线条。“看好了，”她对站在面前的珍珠说，“当男人压在你身上时，左腿要像这样勾住他的腰，右腿用尽全力绞他的脖子，记住要微笑，说‘大人好棒’。”
珍珠的手指紧紧攥着裙角，布料被绞出深深的褶皱。她想起在湄南河的运奴船上，那个满脸胡茬的暹罗水手想对她动手动脚，她就是用这招把他踹进海里的，只是当时她的眼神里全是恨意，没有微笑。“我做不到。”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寂静的客厅里。
陈美玉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银链的响声变得刺耳，像条发怒的蛇。她抓住珍珠的手腕，将她按在地毯上，膝盖顶着她的胸口，力道大得让她喘不过气。“做不到就去死！”她的脸离得很近，珍珠能看见她瞳孔里的自己，渺小又倔强，“我娘就是因为做不到，被我爹的朋友轮奸后疯的，她用剪刀剪烂自己的脸，说‘这样就没人要了’！”留声机的音乐突然卡顿，发出“吱呀”的怪响，像女人的尖叫。
珍珠的肋骨在疼，却突然笑了，嘴角咧开的弧度刚好露出六颗牙。她猛地抬起右腿，用尽全力绞向陈美玉的脖子，动作快得像道闪电——不是课程里教的“温柔刀”，而是渔民在船上绞渔网的力道，带着海浪的凶猛。陈美玉猝不及防，被勒得后退半步，眼里却闪过一丝赞许：“这才对。”她拍了拍珍珠的肩膀，银链的响声恢复了柔和，“记住这种感觉，把恨意藏在微笑里，这才是最毒的温柔刀。”
黄昏时分，女孩们被带到后院的靶场。靶子是用稻草扎的人形，穿着各国男人的衣服，胸口画着红色的圈。她们要用发簪投掷，簪尖必须落在圈里才算合格。阿香的手在抖，发簪总在离靶子一寸的地方落地，陈美玉的藤条抽在她背上，留下道红痕：“想想你被拐时，你弟弟哭着追船的样子！”阿香的眼神突然变了，像淬了火的铁，发簪“嗖”地飞出去，正中靶心，稻草里渗出的红颜料像在流血。
珍珠的发簪落在英国总领事的靶眼上，簪尖的毒在夕阳下泛着蓝绿色的光。她想起钟秀姑在码头说的话：“我们的身体不是任人践踏的泥，是能开出花的土地。”此刻她突然明白，陈美玉教她们的不是谄媚，是伪装；不是顺从，是蛰伏。这些涂在唇上的毒药，缠在腰间的银链，藏在袖中的发簪，都是她们在绝境里长出的刺，像沙漠里的仙人掌，用坚硬的外壳保护着柔软的芯。
夜幕降临时，西洋镜迷宫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下镜面上女孩们的影子，在黑暗中重叠、分离。珍珠躺在床上，摸着颈后的胎记，那里还留着陈美玉指尖的温度。窗外的鳄鱼池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沉入了水底。她悄悄从枕下摸出那枚生锈的铜钱，放在唇边吻了吻，铜钱的边缘割得唇瓣生疼，却让她清醒地知道——这条路纵然布满荆棘，她们也要用血肉之躯，踏出一条通往黎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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